第37章 初見端倪
夜色漸濃,熱鬧的郡王府漸漸冷清了下去。
街上傳來打更人的金鑼聲,隱約能聽見東市的擊鼓聲。
亥時將至,宵禁要開始了。
弔唁的客人都已離開,偌大的河間郡王府上,只剩下了面有哀色的家人和忙碌收尾家丁。
靈堂里點著長明燈,李孝恭的三個兒子和七個姨娘,坐在靈床旁守夜。
「昨天這時候,主人還在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
大娘子眼神空虛地念叨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兩隻眼睛立刻就有神了:
「他還留下了百餘個歌姬舞女!統統打發走!」
她恨恨地站起,拔腿就往外走。
五姨娘是回鶻人,她嘀咕一句「這大熱天還得放三天,人都臭了,你們漢人真麻煩」,便也離開了靈堂。
二兒子李晦不聲不響地跟了出去。
就這樣,一家人都找藉口離開了。
李孝恭的屍體蓋著白布,孤零零地躺在靈堂,長明燈在他腳邊閃爍。
堂門的黑暗中,探出了兩個賊頭賊腦的小腦袋。
「明哥,我改主意了,要不我明天替你來……」狄仁傑的聲音都在打顫。
「去你的!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李明強撐精神,把狄仁傑一腳踢進了靈堂。
和電視上不同,真正的燭火是很昏暗的。
火光搖曳,白幡招展。
晦暗不明的光線照射在蒼白的裹屍布上,營造出一種中式恐怖的氛圍。
咕嘟~狄仁傑耳朵嗡嗡的,感覺像腳踩在棉花上,腦子一片空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別說敬鬼神而遠之的唐人,連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李明,都不免心裡七上八下。
但轉念一想,如果此事處理不好,自己也可能像李孝恭一樣,腿一蹬布一蓋全村老小等上菜。
他的膽子就又到了起來,給小弟打了管雞血:
「查人你不行,查物我不行。河間郡王的冤屈、巴蜀人民的希冀,就全靠仁兄你啦!」
「嗯……嗯!」
小狄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摸到屍體旁,從隨身的布兜里,掏出了驗屍用的器具。
在燭光的照耀下,那器具泛著蒼白的光澤。
是一根細長的銀針。
「啊?!」李明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了。
我在期待什麼?
就這?
驗屍不是應該敞開心扉、腦洞大開、搜腸刮肚、敲骨吸髓嗎?
用銀針?
又不是拍電視劇,這玩意真頂用嗎……
在李明懷疑的目光中,狄仁傑深吸一口氣,不敢去看蓋著白布的臉,直接將銀針刺入屍體的咽喉,嘴裡嘀咕著以緩解壓力:
「如果郡王真是被毒殺,咽喉處會殘留藥液,銀針應該能測出來……吧。」
「如果測不出來呢?代表沒毒嗎?」
「代表測不出來。」
「……」
還是充分不必要條件是吧。
李明越來越覺得這種民科土辦法不靠譜。
但吐槽歸吐槽,當民科大佬狄仁傑操作時,李明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畢竟狄仁傑不是宋慈,倆小孩也不可能真的在郡王府里,把郡王的屍體剖了。
銀針驗毒是唯一有可行性的方案。
細細的銀針緩緩沒入李孝恭肥厚的咽喉,又慢慢抽出。
李明全神貫注地看著,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根不靠譜的玩意兒所維繫的,可是他的命運。
銀針一寸一寸地抽出食管,離開粗厚的下顎皮膚,在搖曳的火光下,反射著妖冶的光澤。
兩位孩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靠近針的末端,反射的光澤越來越微弱,似乎被什麼東西蒙上了一層薄紗。
「果然!」狄仁傑興奮得脫口而出。
唉你怎麼突然降智了……李明根本來不及阻止,門外立刻傳來警惕的呼喝:
「什麼人!」
一片凌亂的腳步聲,長子李崇義手持火把,領著若干家丁,慌忙向靈堂衝過來。
「快跑吧明哥!」狄仁傑嚇傻了。
「不!」李明靈機一動,抓住狄仁傑的衣擺,奶聲奶氣地大喊:
「有賊人!有賊人!」
狄仁傑:???
「孩子?」
李崇義吃了一驚,認出了兩個小賊。
「皇子殿下?大半夜的您怎麼在這兒?」
保護好證據……李明用口型無聲地交待呆若木雞的狄仁傑,便往地上一躺,打滾撒潑起來:
「你們這群賊人!寡人來弔唁你阿爺,卻被你綁架!難道想造反嗎?寡人要報官!報官!」
你特麼大鬧我父親靈堂還倒打一耙……李崇義氣得牙痒痒,拼命忍住對皇子出重拳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好,好!我這就報官!還有,您的那位跟班我也一起叫來,我們當面對質,不用謝!」
李明在靈堂箕踞而坐,極為失禮。
狄仁傑彆扭地跪在他旁邊,緊緊揣著懷裡的銀針。
李崇義冷靜了些,好言相勸:
「殿下,您在靈堂坐著也不是事,要不您先起來喝口茶……」
李明撒潑打滾,根本不像演的:
「你是想藉機把我綁去突厥是不是?我早看透你的伎倆了,不准靠近我方圓兩丈,否則就是造反!」
李崇義額頭青筋直跳。
李明繼續提出無理要求:
「我要我的親信韋待價將軍、維持京中秩序的左右武侯衛、以及負責東城治安的萬年縣縣尉,一起來保護我!」
他的目標就是搞事,事情自然是越大越好,參與的勢力越雜越好。
這樣能有效防止幕後黑手把事情壓下去。
狄仁傑的一嗓子,倒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好……好!」
李崇義也賭上一口氣了。
「就依殿下,我把他們全叫來!」
萬年縣與長安縣一樣,都是京兆長安的附郭縣。萬年縣管轄長安城東,包括郡王府所在的隆慶坊。
不一會,韋待價親領韋府家丁、左右武侯衛大將軍親率京中府軍、萬年縣尉率領皂役捕快,不同系統、互不所屬的一大幫人,呼啦啦湧進了河間郡王府。
府上鬧得雞飛狗跳,大姨娘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正午主人剛喪,子時你們就來抄家,你們是真不給我們留活路啊!」
其他姨娘一邊哭,一邊安慰大姐。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韋待價是被老爹韋挺從床上拖下來的,滿腔起床氣無處發泄,強迫自己化身無情的走路機器,直奔郡王府正堂。
靈堂門前,李孝恭的二兒子李晦和三兒子李崇真含淚跪在那裡,悲憤地高聲喝道:
「家父剛逝,還沒有入殮,諸君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斬草除根了嗎?!」
韋待價不敢正眼看他們,小聲嘟噥:
「誤會,都是誤會,只是聽說皇子有難……」
他喝止兵士,自己臉色鐵青地走進靈堂。
那小子最好有事。
同樣臉色鐵青的李孝恭長子李崇義,面無表情地說明了經過:
「李明殿下大鬧靈堂,說我們綁架他,要告我們謀反。」
韋待價強迫自己看著對方的雙眼:
「也許只是誤會。您知道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比較敏感……」
「看門的,你可算來了。」李明坐在地上,沒大沒小地呼喝著。
作為被解了職的右監門衛將軍,這綽號對韋待價造成了雙重暴擊,靠極高的職業素養才忍住沒有重拳出擊。
「殿下……」他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能解釋下怎麼回事嗎?」
李明嘴角勾勒,滿臉邪惡的壞笑:
「人死吃席,天經地義。他們不請我吃席,我就鬧他一鬧咯。」
氣血瞬間上涌,韋待價感到一陣暈眩。
這熊孩子還在繼續輸出:
「怎麼,你不服?老實告訴你,全天下除了我阿爺,誰都治不了我!
「可你敢告訴他嗎?
「李孝恭死了,我阿爺非常悲傷,現在這時候一定還沒睡。
「你不是最會打小報告嗎?連門都看不好的膽小鬼,被革了職的監門衛,敢在大晚上打擾我阿爺嗎?」
韋待價出離憤怒了。
「你以為我不敢?!」
…………
立政殿。
此寢殿位於永巷之南、甘露門外的內朝,不在後宮,以方便心腹大臣覲見。
長孫皇后在此殿去世後,李世民晚上就一直睡在這裡,親自撫養年幼的李治和李明達。
書房。
李世民一身素袍,眼眶浮腫,顯然是剛哭過。
但此刻,他的眼球布滿血絲,怒意蓋過了悲哀。
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惡虎。
李明被衛士「請」進了書房,跪在他面前。
「你不是說你怕死麼?」
李世民的聲音平靜,就像海嘯來臨前的大洋。
「可是依朕所見,你是一點也不怕呀。」
李明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頑劣,面色莊重,右手在地上一拍。
留下了一根銀針。
接著,他跪著退後一步,低頭看著地板,朗聲道:
「河間郡王的例子在前,容不得我不怕。」
大伴立刻取來銀針,呈給李世民。
針的末端,是黑的。
李世民眼皮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