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皇弟殺皇兄,江山打得通
「李泰人在河北,求我別殺李泰?嘖……」
恆山之戰的數日前,平州州府。
李明皺眉讀完了長安寄來的信,呵了一聲,將信隨意地往面前的桌案上一丟。
首席秘書長孫延順手就把信拿了過來:
「誰寄過來的,這麼搞笑?」
李明聳了聳肩:
「李治。」
長孫延立刻手忙腳亂地把信背過來,放回桌面。
生怕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沒什麼特別的機密,就是我那愚蠢的哥哥想借我之手殺李泰而已。」李明輕描淡寫地說著。
「咦?」長孫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大夠用:
「明哥,你剛才不是說,他在信中求你別痛下殺手麼……」
「這是激將法,你覺得他覺得我會不會聽?他總不能在信中明明白白寫著讓弟弟殺哥哥吧,講究點吃相,這是要被寫進史書的。」李明一語道破。
一個篡位者求被篡位者對另一個篡位者手下留情,多少有些幽默了。
「他這是在向我通風報信,告訴我,李泰本人現在就在河北,就在劫掠的薛延陀部落里待著。」
李明啜了口茶,都快被氣笑了。
李治那小東西,可真是個東西。
他身邊的瓦崗寨老哥也都是人才,到底是當過義軍又果斷棄暗投唐的山匪,騎牆騎得妙到毫巔。
朱雀門之變那晚上,李治集團兵變了,但又沒有完全兵變。
給李明放了一條生路,只是把他驅逐出了長安,趕回了遼東。
從那以後,李治一邊散播著李明「光榮犧牲」的假新聞,一邊又在暗中和李明通著書信。
在了解到遼東軍進入河北,與薛延陀、李泰聯軍交手以後,還不忘在旁邊扣666,發個延遲半個月的彈幕。
這首鼠兩端的做法,多半就是瓦崗寨老哥指導李治的。
而李明也對這種做法非常不齒,對山雞哥寄來的信從來都是已讀不回。
「他知道我不會放過李泰,所以用這辦法向我通報了李泰的位置以借刀殺人,自己則站在干岸上,繼續扮演著忠信孝悌。
「呵,我的九哥真是越來越虛偽狡猾了啊。」
在李明心裡,李治的形象正在快速滑向歷史上那位腹黑的唐高宗。
長孫延則對李治發來的情報頗為不屑:
「不需要他通知,我們早就知道魏王的部隊來河北了。
「前線的將士都交上手了,連起義歸順和投降俘虜的魏州兵都一大堆了。」
「這不一樣,我們有我們的渠道,但李治也有他自己的門路。」李明反問道:
「李泰的部隊確實是來前線了,但你能確定李泰本人一定和他的部隊共同行動,而不是躲在洛陽的某處地宮裡嗎?」
李明雖然組織了三套互不統屬的情報體系,但也不可能天下事盡收眼底。
情報情報,講求的是人情世故,是需要時間積澱的。
而李治手下的瓦崗寨大佬張亮,以及他經營多年的密探網絡,在獲取皇室以及高層的個人情報方面,是有其獨到優勢的。
經年累月的全力耕耘,可不是創建一套機構和制度就能抹平差距的。
「這……」長孫延一時語塞。
「況且……」李明點了點信上的其中一段:
「根據李治提供的情報,離開洛陽以來,李泰一直和自己的部隊待在一起,生怕部隊譁變。
「而根據我方自行搜集到的前線信息,李泰手下的那支部隊與薛延陀主力是共同行動的,一路尾隨薛仁貴、蘇定方部,向西北方向運動。
「也就是說……」
李明看向牆上掛著的地圖:
「他現在大概就在雲州。」
在在他不戰略決策下,由李靖牽頭、蘇定方、薛仁貴為誘餌,已經在雲州的恆山地區為來犯的鐵勒老鄉準備好了驚喜。
沒想到,李泰這條大魚居然主動鑽進來了!
「明哥,那怎麼辦?難道要遂了李治那廝的願?」長孫延拿捏不定。
李泰,一切陰謀的原點,同樣也是第二屆玄武門吃雞大賽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把他幹掉,可比噶幾萬人頭合算多了。
可是,殺兄弟這口鍋毫無疑問會落在明哥頭上,導致風評被害。
如何權衡?
「怎麼辦?呵,拿我筆來。」
李明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字,包在錦囊里,交給長孫延。
「立刻交給李靖。」
長孫延神色肅然,小心翼翼地接過錦囊,仿佛有千鈞重。
目送秘書離開以後,李明嘆了口氣,把注意力轉回到治國上,重新拿起了長孫延留下的一迭迭文件上。
現如今他、李泰和李治「三分天下」,奪儲早就從一場軍事政變,轉變為一場拉鋸式的全面競爭。
時間一拉長,戰爭的重要性就逐漸讓位給了內政。
利用刺殺等投機取巧的行為,提前結束比賽的時間窗口已經過去了。
只有練好內功,才有在這場長期對抗中勝利的機會。
而現在李明在治理中遇到的頭等麻煩,不是在河北的戰爭。
而是遼、高一體化。
既然吞併了高句麗,那就要負起責任。
總不能繼續像之前對待殖民地那樣,對待新納入的高句麗人民吧?
以前還有「腐朽落後的地主階級」可以甩鍋,現在甩給誰去?
然而,遼東和高句麗,從民俗民風到發展水平等各方面,不說各有千秋吧,也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了。
要把這兩個地方的人民捏巴到一起,談何容易。
「什麼?大冬天的平壤居然凍死了人了?
「這事傳出去,遼東要淪為大唐的笑柄了!
「什麼?平州發生神秘爆炸?袁天罡老道長差點被炸死?」
這一天天的都什麼事啊……李明絕望地抓起了頭皮。
…………
回到恆山之戰當日。
夜幕降臨戰場。
經歷了一整天的屠殺,到處都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遼東赤巾軍和高句麗同袍沒有停下手裡的屠刀,正舉著火把,繼續清掃著戰場。
天上一輪皎月,地上火光通明,將雪山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我懷疑,薛延陀酋長和那個魏王,此刻就在對面那座山頭上指揮作戰。」
李靖是以商量的口吻和手下兩位將領說的,但他臉色嚴肅無比,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這是釣到大魚的亢奮感。
顯然,老將軍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
蘇定方和薛仁貴互視了一眼。
和己方對壘的是薛延陀可汗本人,這他們多少也能感覺出來。
換其他鐵勒酋長,也集不齊這麼龐大的軍隊。
可要說對面有李泰……
這是怎麼知道的?
「下午的時候,我偶然瞥見了李泰的軍隊,就隱蔽在河對岸的山林深處。
「老花眼雖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不妨礙遠方的視野。」
李靖指向對岸。
現在那裡只有一片漆黑。
「所以我留下中軍不動,作為擒賊擒王的尖刀力量。」李靖還是商量著來的口吻:
「要跟我去看看嗎?」
軍神敏銳的洞察力,小蘇小薛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願隨衛公左右!」
火把通明的恆山山脈,一直按兵不動的中軍得到了密令,刻意繞開火光,沿著山側的獵人小徑下山。
全軍銜枚裹蹄,借著夜色一路疾走。
蘇定方突然想到了什麼,追到李靖身邊,壓低聲音問:
「魏王再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應當如何處置?
「刀劍不長眼,我等外臣如果不小心傷了他……」
他可是吃過一次悶虧的,當初差點把皇親國戚李明幹了,背上一頂足以讓九族消消樂的巨鍋。
就算沒有親自吃過這個虧,成濟聽從司馬昭暗示、一刀把魏帝曹髦砍了,事後又被甩鍋夷了三族,這事兒可是明明白白記在史書上的。
李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掏出一個錦囊,交到老下屬手裡。
蘇定方疑惑地打開,從裡面掏出了一頁紙。
借著明亮的月光,他看清了紙上的字跡,卻更是疑惑。
這頁紙不是什麼密信,更不是錦囊妙計。
而是一份正式的遼東府衙公文,有唯一文號的。
公文內容一看就是李明殿下的手筆——
「誅李泰者,賞!手段不限!一切後果由李明承擔!」
言簡意賅,直抒胸臆,沒有任何模糊推諉的餘地。
「這……」
蘇定方大為震撼。
領導主動替手下攬鍋,多新鮮吶!
「子類父。」李靖簡短地評價道。
短短三個字,可謂對一位皇子的最高評價了。
李明他爹李世民當年便是如此,在玄武門之變後,一人把殺死兩位兄弟的罪責全背在自己身上,而沒有甩鍋給其他人。
這樣的領導,誰不甘願跟從呢!
蘇定方小心收好錦囊,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環首刀,眼神灼熱地注視著前方的山頭。
李泰是吧,「左武侯衛大將軍」是吧,命令我誅殺李明、再將我用過即棄是吧!
好,你等著!
…………
戰場之外的山脊上。
李世民聚精會神地觀察戰局,已經在冰冷的雪地里趴了整整一個白天了。
「陛下,請保重龍體,回營歇息吧!」
「是啊天可汗,臥冰一整天,對臟腑不好啊!」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哭哭哀求著。
他倆都不知祈求多少次了。
要不是怕被對方斥候發現,橫豎得來個以刀刺面的突厥風血諫了。
連李承乾都有些待不住了。
父皇凍死拉倒,可他自己這小身板也扛不住這天寒地凍啊。
「父親,天黑了也看不出來什麼戰局,我們先回去吧。」
他也真心誠意地加入了勸退的隊伍。
然而,打從懷疑遼東軍主帥是李靖開始,李世民就像突然換了一個人。
整個人變得極為嚴肅而專注,把長子和部下的懇求當耳旁風。
「承乾你錯了,天黑才是觀察對方作戰的最佳時刻。」
李世民輕聲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雖然在兵書上反覆推演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百聞不如一見。
實地觀摩,李世民也依然對李靖的戰術運用感到嘆為觀止。
拋開立場不談,李靖對戰局的嗅覺仿佛是天生的。
通過陣型的幾何變換,巧妙地讓己方在局部戰線達成以多打少、以有備打不備,最終取得勝利。
返璞歸真,只抓住最基礎的戰術核心。
當然,白天的戰鬥都是套路。
如何進行夜戰,才是展露一位將帥綜合實力的最佳舞台。
不是父皇……寧沒聽懂嗎,孤說的是觀戰這事兒嗎?孤說的是回營!……
李世民驢唇不對馬嘴的回覆,聽得李承乾嘴角直抽抽。
他在心裡把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可是皇帝不走,他當然也走不了,只能繼續陪著趴在雪地里。
山谷下,亮起火把點點,如同一條條燦爛的火龍。
在黑暗的背景下,手持火把的遼東軍十分醒目。
陣型的布設和變陣的細節,比白天還要清晰得多。
只不過,戰鬥已經進行到了垃圾時間。
遼東軍除了在單方面屠殺,就是在納降收俘,看多了就無聊了。
李承乾打了個哈欠,立刻猛搖腦袋。
不對不對,孤又不是來學兵法的……
這一搖,他的視線再次落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父親的視線卻也離開了單調乏味的戰場,落到了河谷北岸的一座山峰上。
那座山頂同樣閃爍著火光點點,能隱約看見旌旗在隨風飄揚,明顯是一處指揮地點。
李世民的眼角明顯地抖了一抖,突然開口低呼:
「壞了!」
李承乾等三人立刻緊張起來:
「什麼壞了?我們被發現了?」
「不是。」李世民小聲道,指了指河谷對岸的山腳下:
「在白天有一支叛亂的唐軍和鐵勒軍隊一起來到戰場,但全程沒有參戰,一直在那山底下隱蔽,你們白天都看見了吧?」
有這回事兒嗎?當時亂糟糟的全是人,哪裡分得清誰是誰啊……李承乾心裡吐槽,嘴上隨便應付一句:
「看見了,父親。」
李世民的手指向上移動,指向了那座山的山峰:
「那裡的點點火光,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了父親。」李承乾不知道老李在整什麼么蛾子,姑且這麼回應。
「那裡有你的四弟。」李世民低沉地說。
李承乾:「???」
這話題怎麼就突然從子虛烏有的「唐軍叛軍」,跳躍到了那可惡的李泰頭上?
老李別腦子凍傻了吧?
李承乾疑惑地看著皇帝老爹,卻見對方的眼神不再冷峻,而是充滿了極其複雜的感情。
慈愛、愧疚、憤怒、失望、焦急……
「父親?」
李承乾被嚇到了。
不僅是他,阿史那社爾和契苾何力更是對老大的反應感到駭然。
「天可汗?!」
「陛下?!」
他們都擔心李世民被寒冷的雪夜給凍出幻覺來了。
李世民仍然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兀自在那兒念叨著讓旁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
「假若對面是李靖,一定會對指揮中樞發動夜襲……
「那麼李泰,朕的青雀就……」
…………
薛延陀軍的大本營,位於山頂的主帥大帳,被漢軍包圍了。
「大汗,請吧。」
李泰向真珠可汗禮貌地伸了伸手。
現在形勢有變,隨著盟友手裡的主力覆滅,他成了更強勢的那一方。
「嗯……魏王請。」
真珠可汗夷男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懣,一絲不甘。
但形勢比人強。
送光了自己部落的同胞以後,夷男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也一起送進去。
所以,只能忍痛拋棄他們,在李泰的漢軍護衛下,轉進回草原。
他還想繼續當可汗呢。
「魏王,你的漢兵,真能將我護送回草原嗎?」
夷男不是很放心。
說的好像是擔心敵襲。
其實他擔心的是李泰。
他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他實在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這位陰謀弒父的「盟友」手裡。
而李泰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小心思,溫和地笑道:
「我只想在汗國尋一個容身之所而已。沒有可汗的引薦,我如何能在汗國立足呢?
「只憑這幾萬不事生產的甲士,恐怕不行吧?」
對,至少得讓大汗活到把自己帶進草原的統治圈子吧。
李泰忍著嘴角的壞笑,便掀開馬車的帘子,正要上車。
「呼……」
真珠可汗聽信了盟友的保證,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李泰雖然陰狠,但是不傻。
沒有他這位可汗的背書,漢人怎麼可能大搖大擺地闖入鐵勒人的領地,然後自說自話地定居下來?
李泰殺他,無異於自斷後路。
這種蠢事,李泰應該……
嗖!
羽箭的破空聲,打斷了夷男的思考。
等他回過神來時,感到脖子涼涼的。
好像有誰掀開了他的護頸,往脖子裡塞了一把雪。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往脖頸處一摸。
碰到了一條細若柳枝的木頭,正好插進了頭盔和脖頸的縫隙處。
一頭深深地扎在他的頸子裡。
真珠可汗沒有感到痛楚,只是覺得寒意從脖子處漸漸擴散到全身,下意識地在創口處用手指一抹。
濕噠噠、黏糊糊的。
拿到眼前一看,一片殷紅。
是血。
真珠可汗迷茫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李泰。
「你……咔……」
他喉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意識立刻遁入黑暗。
李泰身體還維持著上馬車的動作,眼睜睜看著真珠可汗的脖子中了一箭,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