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滿城儘是二五仔
李明:「君集,你確定這個張三是無可救藥的廢物,扔在州府大堂正中央里都沒人能發現向垃圾?」
侯君集:「是的,張三此人貞觀四年明經墊底,歷年考核在丁等徘徊,性格軟弱,類比劉歆。」
李明:「嗯,這位張使君大才,可以擔任平州別駕,作為刺史的副職,輔佐韋待價治理平州!」
韋待價:「殿下,我覺得這個李四更適合輔佐我。此人貞觀八年落第,靠家族蔭蔽才當的官,考核丁等下,年年被扣俸祿。但家裡有錢,所以就這麼混著。」
李明:「哎呀太好了,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人才!快快請他來平州,他不來也沒關係,可以遙領的嘛!」
議事堂,李明和他忠誠的左膀右臂,按照吏部每年的官員績效考核結果,為遼東兩州的官府挑選「驚兵嗆將」。
嗯,他們是按照考核表,倒著往上查的。
丁等起步,甲乙丙看都不看。
丁等上?沒有特殊才藝,比如腦癱癲癇什麼的,原則上不予錄用。丁等中?是個人才。丁等下?哎呀郎君請快快上座!
心機深沉的皇帝陛下不是不肯完全放手遼東的人事,一定要從官僚系統中選擇遼東的地方官,只留給李明建議權嗎?
好,沒問題!
李明決定以毒攻毒,就用沒用的垃圾填滿整個官府!
反正這些官員只是花架子,讓陛下別亂起疑心的安撫奶嘴。
如果不小心招來了智商稍微高一點的官員,讓他們品出了其中的貓膩,那就有點難辦了——
因為在李明「舊瓶裝新酒」的框架中,真正治理遼東的,本來就不是這些「入流」的職官。
而是「不入流」的胥吏。
胥吏這個團體,在正史上容易被忽略,但在古代社會中,作用非同小可。
收稅、戶籍、喪葬、治安、徵發……老百姓一生中,需要與官府打交道的絕大部分事務,接待處理的其實都是胥吏。
一介平頭草民想要見到正兒八經的官老爺,哪怕是個九品芝麻官,那也不容易。
在大唐,平均每一個職官,能對應二、三十個胥吏。
這個基層公務群體,就像帝國的毛細血管,承擔著最基本、也是最繁瑣的上傳下達的任務。
胥吏掌握著最基礎的行政資源,社會地位卻很低,不算官、也不能當官。
甚至連財政都不直接列支他們的工資預算。
而是將這筆祿米統一發給地方官員,由職官根據自己的需求,自行僱傭。
所以,理論上,胥吏的僱主不是國家,而是這些官員。
這就給李明他們提供了鑽空子的空間——
他將整個「政治委員會」以及下轄的各級分支機構,一股腦兒全部打包,平替了整個平州的胥吏體系。
反正之前的那批官員連同胥吏,幾乎全被慕容燕的那把火給燎了,正好留下了空缺。
李明的計劃是,從下至上,用「胥吏」徹底架空朝廷派來的官員。
明面上,這些蠅頭小吏都是使君、明府們的好走狗。
實際上,他們個個是身懷絕技的地下黨,閉著眼睛都能摸出燕山有幾塊石頭幾棵草。
他們遵守「政治委員會」的內部制度,從組織領取工資,內部升遷也依照組織的規章辦法。
統一遵循政治委員會委員長的最高指示,日常工作上服從韋待價委員的領導。
而另一方面,在明面上的州府體制之中,韋待價作為兩州刺史坐鎮,為這套李代桃僵的體系加了一重保險。
在韋待價之上,還有李明這個遼東節度使作為最終兜底。
如果府衙里的哪個白痴突然開了竅,發覺自己好像是繡花枕頭,李節度就會提醒他「軍鎮自有特殊情況」,給他年度考核加一級,一腳踢出遼東。
至於在軍事方面,就由宋王府司馬侯君集就當這個保險。
李明設計的軍事體系也與文官體系類似,用基層赤巾軍戰士,來架空掉正規唐軍,但也有所不同。
營州都督府的張儉、以及原有的營州軍,是不能碰的。
只能看薛仁貴小老弟能有多給力,能拉攏、感化多少底層戰士了。
嗯,作為白手起家的寒士,薛仁貴對李明的這套敘事高度認同,應該沒什麼問題。
至於李明提議新建的平州都督府,其目的不僅僅是為了給李世民表忠心。
更是為了獲得編制。
不是人員編制,因為李世民不可能把原·赤巾賊成建制地納入自己的軍事系統——
又不是宋徽宗招安梁山好漢打方臘,李二不屑於用這招——
李明通過建立平州都督府要爭取的,是盔甲的編制。
赤巾軍可以以「鄉勇民團」的形式繼續存在,定期訓練、發放軍餉,舞個槍弄個棒什麼的。
當地鄉民積極守邊,朝廷不但不會幹涉,還會提供除幫助外的一切支持以資鼓勵。
只要別讓朝廷掏錢,一切都好說。
人的問題好解決,難搞的是盔甲。
這玩意兒就像亻韋哥,如果讓人看見你碰了,容易引起一些會讓你社會性死亡、或者生物性死亡的誤會。
戰爭時期還好說,現在已經和高句麗議和了,這些違禁物品就得上交了。
而李明計劃新設的平州都督府,正是儲存這些盔甲的最佳地點。
戰釁一開,開倉放甲,放都督府里和放自己家裡基本沒區別。
別看都督府的指揮權在皇帝手裡。
只要這地方設在平州地界,肯定是由李明最終實際控制的。
因為平州這地方太遠了,府兵是不願意千里迢迢趕過來的。
到最後,李世民還是得就地徵募募兵,來填這個都督府。
而只要在平州當地招募,那會徵到什麼背景的「唐軍」,就由不得朝廷說了算了。
「長孫延他們把法令條文修改好了嗎?」李明問道。
「還在隔壁改著呢。」韋待價和侯君集頭都不抬,細細研究著長長的官員名單及其簡歷。
李明蹦下了椅子:「我去看看。」
議事堂旁邊的書房,三小隻、會同平州各鄉各里的吏員,一起研究著山一樣的大唐律令條文。
「能把我們的律令改得『看起來像』《貞觀律》及其附屬法條嗎?」李明問。
長孫延對著密密麻麻的條文嘩嘩掉著頭髮,一邊掉一邊說:
「在改了在改了。」
其他人根本鳥都沒鳥這個一把手,專心致志地鑽著唐律的空子。
看見大家這麼積極地打法律的擦邊球,李明就安心了。
在唐朝行唐法,李明覺得非常正確,遼東除外。
首先,什麼良賤籍這種糟粕第一時間廢除了。
當然,平州的百姓們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因為大家都是慕容燕的家奴,你是良民還是賤民並沒有什麼鳥區別。
均田制、以及基於均田制的租庸調,李明也順帶著廢除了,而是因地制宜,實行類似國營農場與承包責任混合的一套體制。
田地所有權在委員會,使用權分給農民,使用權的交易限制了又沒有完全限制,在保證生存的上下額度內,允許使用權的有限轉讓。
此外,還實行最低生活保障,給予困難戶基本口糧,等等。
相對自負盈虧的小農,平州的農民更像按收穫比例領取報酬的農場職工。
當然,這種對土地分配方式的改良,朝廷是不會感興趣的。
因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畿之地,均田制都已經名存實亡了,關中良田被士族門閥瓜分殆盡。
百姓的早就拿不到《均田令》的什麼「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了。
所以李明也完全可以掛「均田制」的羊頭,賣「生產大隊」的狗肉。
關鍵是稅收。
要把「土地收穫三成歸公」這種類似攤丁入畝的分成制,和按戶口徵收的租庸調對齊。
想明白了其實也不複雜。
只要我們的吏員把田稅按租庸調的口徑折算入庫,不就行了?
同樣兩攤小米放在這兒,你告訴我,哪攤是租庸調的,哪攤是攤丁入畝的?
至於收上來的稅如何使用,這支配權更是牢牢捏在李明手裡。
節度使、刺史、司馬,加上倉曹、司庫……所有環節都是我的人,你一個丁等的流官怎麼和我斗?
說白了,只要抓住「人」,其他制度問題都是小事。
而在遼東,就是用最聰明精幹的吏員,去對付最愚笨無能的職官。
誰輸誰贏,一目了然。
「唉,劉歆刺史不在的第一百多天,想他。」李明突然有所感悟。
在自己動了別的心思以後,他才恍然發現,劉歆這種甩手掌柜簡直是寶藏刺史。
被地頭蛇架空了十幾年,這哥們兒也能和沒事兒人似的,該吃吃該睡睡。
簡直是反賊的夢中情官啊。
「嘶,說起劉歆……」
李明忽然想起了誰。
好像那誰也玩了一套比這更低級的「偷梁換柱」,把持了平州的軍政大權……
也正是那誰,捅出了遼東的這一個大簍子,把李明趕進了山里,最後兜兜轉轉建立了這一大套完整獨立的治理體系來著……
「說起來,我們為什麼要一直貓在山裡呢?」
這麼一聯想,李明忽然跳出了思維慣性,發現了華點。
…………
盧龍縣。
街上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房屋傾倒,到處是燒焦的痕跡,地面一片狼藉,全縣找不到幾所完好的房屋。
高句麗人剛進來時,劫掠三天。臨撤軍時,又縱火焚燒,整座縣城幾乎被毀於一旦。
至於其中的縣民,大多早就躲進山里、加入李明了。
留下來的大多是害怕李明的地主、被蠱惑的小有產業的人、以及慕容燕的親屬。
在經歷了高句麗人的浩劫後,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臨榆縣。
平州轄內的兩個縣,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城。
盧龍縣,某處大宅的地下。
慕容燕在這裡給自己建了一座地宮,終日躲在地底下惶惶不可終日。
他在盧龍縣郊的那處誇張的大宅第,早就被赤巾軍攻占了。
慕容燕在死硬家丁的掩護下,被驅趕回了盧龍縣,從此窩在地宮裡不敢出來。
佛他也不拜了,不保佑他的佛有什麼用?
省點力氣去討好高句麗人,比什麼都強。
「該死的,高句麗人怎麼這麼磨蹭,都幾個月了還沒把那伙山賊剿滅乾淨!」
慕容燕和家人們吃著午飯,嚼著大米拌小米。
「我都替他們開了城門,兵甲也給了,縣城也讓他們劫掠了。
「怎麼部隊突然就轉移走了,連說也不說一聲?
「按照這進度,什麼時候把我的大宅子奪回來?」
高句麗軍隊離開了盧龍縣,他是知道的。
但為什麼離開,他也不敢問。
生怕這是高句麗的軍事機密,他多嘴會惹貴人們生氣。
就在這時,一位家丁入內回報:
「主君。」
「你喬裝打扮出縣,打探到了什麼消息沒有?我的宅子還好嗎?」慕容燕氣鼓鼓地干嚼著大米拌小米,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這地下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主君的宅子,還好。只是……」
家丁哆嗦著斟酌詞彙:
「只是山匪把田地分給了農民,各種鐵器、鍛造坊也全部被山匪所用。
「庭院都被刨開種上了菜,房子則就近分給了農民和工匠。」
慕容燕一陣肉疼。
真是山豬吃不了細糠,被那群賤民如此折騰,到時候他整修得花多少錢啊!
媽的,其實也不用他花錢。
等高句麗人把山賊都打跑了,他就把這些賤民全抓過來,讓他們把破壞的一草一木全部恢復,少一根毛就砍一根手指!
看著緊張兮兮的家丁,慕容燕輕巧地擺了擺手:
「只要高句麗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主君,高句麗人……」家丁喉嚨發澀,艱難地咽了口水:
「高句麗人撤出平州了,赤巾軍刺殺了高句麗王,新王和赤巾軍首領李明媾和了。」
慕容燕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言語。
過了好一會,他顫抖地把筷子放好,吩咐道:
「其他人,出去。你,留下。」
家人們瑟瑟發抖地離開了,關上了門。
慕容燕用力一拍桌子,唾沫橫飛:
「奶奶的,就差一點!赤巾賊就差一點就能徹底剿滅了!
「要不是你們這些叛徒和廢物,我怎麼用得著和更廢物的高句麗合作?
「我幾年前就該把你們全部掃地出門趕進燕山,就像耶律部落對待赤巾賊那樣!」
家丁並沒有生氣,只是目光游移,神色甚是慌張。
慕容燕繼續痛罵著:
「奶奶的,那李明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到底有什麼神奇的力量,不但滅了你們,還滅了高句麗?!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獨獨和我過不去!」
家丁開口了:
「我查清了,李明就是那位遼東節度使,和侯尚書他們一起『微服私訪』、前來接手遼東的那位皇子殿下。」
「他?原來是他?」
慕容燕從模糊的記憶里,終於找到了那個白白胖胖、沒大沒小的小屁孩。
居然,是他?!
完了,全完了,那小子絕不會放過自己的……
慕容燕立刻起身。
「主君您去哪?」家丁緊張地舔舔舌頭,直挺挺地堵在慕容燕面前。
「滾開!」慕容燕暴躁地推搡他:
「那破宅子老子也不要了,先離開平州這個鬼地方!
「讓那些赤巾賊等著,我慕容燕還會回來的!」
家丁仍然堵在原地,紋絲不動,語氣卻平緩了下來:
「主君不用焦急,我已經給您尋了一塊絕對安全、李明殿下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慕容燕疑惑地抬頭:
「你在說什麼胡話?」
「請您上路,西方極樂!」
那家丁的神情忽然變得猙獰,掏出佩劍,齊刷刷砍下了慕容燕的腦袋。
圓滾滾的頭顱落在地上,表情仍然帶著驚疑。
…………
「嘖嘖嘖,平州州府燒成了這個樣子啊,重建需要不少錢吶。」
李明背著手,視察著盧龍縣城。
不費吹灰之力,赤巾軍就接手了盧龍、臨榆兩座縣城。
倖存的居民們不論之前對李明和赤巾軍的態度如何,現在都喜迎王師了。
田地乃身外之物,命沒了那就什麼都沒了。
「整座縣城的里坊都被毀了,坊牆也被推倒了,嘖嘖。」李明漫不經心地說道。
長孫延立刻掏出筆記,加上一條:
「廢除里坊制。」
里坊制是大唐的城市管理制度,將城市用分成數個裡坊,用坊牆分隔。
每到夜晚宵禁時,關閉里坊的大門,居民不得離開里坊四處串門。
此外,買賣也必須集中在規定的集市,在集市之外做生意是違法的。
這種制度有助於治安,但有害於除了治安以外的一切城市生活。
而受害最深的方面,莫過於經濟。
做生意有這樣那樣的限制,那還發展個毛線經濟。
至於治安,在路不拾遺、全民虎狼的遼東,這種治安方式,和脫褲子放屁沒什麼區別。
只是,里坊制是大唐的基本國策之一……
「哎,長孫秘書此言差矣。
「我是大唐忠臣,怎麼能廢除里坊制呢?」
李明嚴肅地批評道:
「只是因為城市毀於戰火,坊牆傾頹,而遼東民窮,老百姓連西北風都喝不起,沒有錢修繕坊牆。
「不得已,只能任由百姓侵街,隨意出入、隨意占道經營。」
長孫延一邊記一邊點頭:
「對對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都是大唐忠臣。」
就在他們一路視察的時候,吳大娘眼眶通紅,提著一個腦袋過來了。
「這是?」
李明看著她手裡的頭顱,覺得有點眼熟,但又不太想得起來。
「我的殺父仇人,也是您的仇人,慕容燕。」吳大娘有些哽咽:
「我的探子買通了慕容燕的家丁,將他的腦袋獻給您。」
李明沉重地點點頭:
「節哀,你就能用它祭奠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吧。」
吳大娘一愣:
「您不要嗎?」
「我要這玩意兒幹嘛?」李明一臉嫌棄。
「不是,您當時不是說……」吳大娘提醒道:
「要拿慕容燕的頭蓋骨當夜壺使嗎?給。」
寧這是要我當著手下和百姓的面,當眾脫褲子撒尿嗎……
李明輕巧地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
說罷,便背著手,繼續向前走去。
這種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卡拉米,不值得他記仇。
掉逼格。
當初居然被這種貨色逼到絕境,這絕對是他人生中不堪回首的一段黑歷史。
過去了,都過去了。
「平州事了,還有一個州。
「差不多該啟程去營州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