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朕的好大兒反了?!

  第126章 朕的好大兒……反了?!

  燕山深處。

  破敗的村子靜悄悄的。

  寸草不生,樹皮都是光禿禿的。

  被吃的。

  村子裡,衣不蔽體的貧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們不是懶。

  他們是沒力氣。

  人在餓死前,就是這麼安靜的。

  就算靠吃餓殍的肉勉強不餓死,過幾天轉涼,沒有衣服穿的他們還是得凍死。

  就像秋蟬一樣。

  男人無力地躺在干硬的土地上,手緊緊攥著。

  透過指縫,閃爍著點點金光。

  這是一粒金子,他在頑石間尋找野菜時偶然撿到的。

  他在等。

  等鄰人都餓死了,就藏著這金子,摸到山下換糧……

  這時,村外傳來響動。

  走進來一群外人。

  男人不禁心生絕望。

  前幾天,也有一群披盔戴甲的外人進村。

  是唐軍……或者披著唐軍鎧甲的慕容爪牙。

  無所謂了,反正都是一回事。

  這群兵士似乎在找人。

  但他們此行的目的也不僅僅是找人。

  「把這兒毀了,以免落入赤巾賊之手」……

  帶隊的校尉是這麼吩咐的。

  然後,村舍被燒,牲畜被殺,過冬口糧被扔入灤河。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一通搜刮後,村民罵過,哭過,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哭喊也沒用,不如省點力氣。

  「逃到山裡也躲不過慕容麼……」男人握緊了拳頭。

  放著肥沃的平原不耕種,這個村子為什麼舉村進山?是因為不喜歡平原嗎?

  男人閉上了仇恨的眼睛,等待一把刀痛快地劃破喉嚨,就像慕容燕對付其他山民那樣。

  然後,他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

  「給他灌點粥,慢慢來,別撐死了。」

  粥?

  男人聽見了熟悉又陌生的詞,睜開了眼睛。

  一碗黃燦燦的黃米粥映入眼帘,滋潤著他乾涸的喉嚨。

  他活了過來。

  整個村都活了過來。

  他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真面貌。

  一群繫著紅頭巾的男男女女。

  領頭的,好像是個孩子。

  孩子……

  男人以為自己餓出幻覺了,看見了佛子轉世。

  然而,這就是現實。

  那孩子甚至登上土坡,對村民們說話了:

  「想打慕容燕的,和我走。想尋生活的,也和我走。捨不得離開故土的,每人發三日口糧。

  「不強求,自願選擇。」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村子。

  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起來,跟上了這群奇怪的好心人。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全村都跟上了那孩子的腳步。

  為了生存,為了復仇,為了干慕容燕!

  男人攥緊了手裡的金子,咬咬牙,跟上了大部隊。

  因為餓久了,剛起身忽然一陣暈眩,金子掉落在地。

  然後,他就感到了紅巾人貪婪的目光,整個人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

  領頭那孩子撿起了金粒。

  「孝……孝敬您的……」男人擠出難看的笑容。

  那孩子抓起男人的手,把金子塞回了他手裡。

  「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

  說著,他踢了剛才那閃過覬覦的紅巾人一腳。

  「你想當第二個慕容燕?忘記我怎麼交待你們的了?

  「不准拿老鄉的東西!」

  男人不知道這孩子是誰,也不知道這伙包紅頭巾的是什麼來歷。

  他只知道,自己一輩子跟定他了。

  一個孩子的傳說,漸漸傳遍了燕山南北。

  …………

  長安,太極殿。

  「臣彈劾江夏郡王李道宗,勾結突厥。」

  「侯君集不尊君上,私下對主君有狂悖之語。」

  「臣彈劾兩州刺史韋待價,其門下妖僧讖緯言曰『韋氏有後將得國』,意圖可疑……」

  大朝會上,李世民不耐煩地聽著官員們彈劾這彈劾那的。

  他莫名有種這些文官都在吃酸李子的感覺——嘴裡酸溜溜的,時不時用彈個核玩兒。

  而被彈劾的對象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李明「十四黨」的成員,而且都恰好在外地出差。

  誰不在黑誰是吧。

  李世民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從李明出發去遼東的那一天起,這些蟲豸就不停地在往他和他的同黨身上潑髒水。

  甚至連間接有關的薛萬徹也被波及,套了個「調戲民女」的帽子,一腳踢去了營州。

  也合著這大老粗老光棍倒霉。

  這群刁官什麼時候彈劾李明謀反,李世民都不奇怪。

  媽的,真以為朕是昏聵之君?

  李明他們有問題?他們勾結突厥?他們謀反?

  奶奶的熊,就算太子李承乾謀反,他們也不會謀反啊!

  是哪四個忠臣把朕和嫡子們從突厥人手裡救出來的,朕難道忘了嗎?!

  這才幾天吶,你們這群衣冠禽獸就開始歲月史書了?!

  要不是怕阻塞言路,李世民一直壓抑著野獸般的心境,他恨不得馬上出動廷尉,把這群蟲豸一個個都送上天。

  「輔機,你怎麼看?」李世民壓著怒火,玩味地看向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如坐針氈,沒什麼底氣地回答:

  「雖然李道宗有些虛榮,侯君集有些貪婪,韋待價有些軟弱。

  「但三人的忠誠毋庸置疑。

  「說他們不忠、謀反之言,都是無稽之談!」

  他還是勉為其難地給政敵說了句陰陽怪氣的公道話。

  李明殿下及其黨羽自然是要斗的。

  可特麼不是現在!

  九成宮之變才剛過兩個月,陛下還記著李明的好呢!

  現在說李明壞話,不是觸霉頭是什麼?

  而且李明這幾個月不在,本來正是讓陛下疏離那頑劣童的大好機會!

  結果倒好,你們這群二百五,天天替李明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

  人家回頭還得謝謝你們吶!

  「呵呵,無忌說無稽,有理有據。」房玄齡瘋狂玩起了諧音梗。

  長孫無忌的臉色不太好看。

  「哈哈,玄齡公此言甚妙。」李世民當著全體朝臣的面,開起了文官之首的玩笑。

  眼睛沒有笑意地瞥了長孫無忌一眼。

  長孫無忌嘴裡一苦。

  讓自己在屬下面前成為笑柄,無疑是陛下敲打他的一環。

  至於敲打的原因,他也清楚……

  陛下把彈劾李明的幕後黑手當成他了!

  甚至連帶著對太子也厭惡起來了。

  李明剛救太子一命,太子回頭就指使舅舅在朝堂上攻擊他。

  忘恩負義,兄弟鬩牆,是李世民最討厭的兩個毛病。

  所以,在這段修復太子與陛下關係的最好時機,父子二人卻反而愈發疏遠了。

  綜合太子與長孫無忌對李明的作為和態度,陛下會如此理解無可厚非。

  只是有個小問題——

  這回真不是太子和長孫無忌乾的!

  太子沒那麼無情,長孫無忌沒那麼無腦。

  他雖然想過殺李明,也翦除過李明的黨羽,但他知道自己還是個好國舅。

  所以,這就顯得這波對李明的攻訐格外詭異。

  主力是逮誰就噴的清流言官,還有太子黨、魏王黨、宗室等各勢力的邊緣人物。

  仿佛是無風起浪,這些邊角料突然就成勢了,而且連綿不絕……

  「不知司空這次又要把誰彈劾去營州?」房玄齡諷刺地問。

  長孫無忌嘴角一抽。

  最狡猾的就是這條老面癱。

  李明黨羽的黨羽薛萬徹被彈劾,對他這個「十四黨黨魁」來說本是件壞事。

  沒想到這老狐狸居然轉危為喜,藉機一紙奏章,把薛萬徹踢去了營州!

  營州是誰的地盤?

  不就是李明的嗎?

  這特麼不是羊入虎口,十四黨喜加一?

  李明遠程刷了存在感,又得了新幫手,雙贏。

  長孫無忌都快被這群突然蹦出來的跳樑小丑氣死了……

  「長孫公,長孫公?」

  中書令楊師道湊過來,小聲打斷了長孫無忌的悶氣。

  他遞過來一紙奏摺:

  「長孫公,您先過目?」

  長孫無忌疑惑地瞥了同僚一眼。

  遞奏摺是有流程的,先由中書省閱覽,再上交陛下過目,讓陛下能事先有個準備。

  你這大朝會上冷不丁遞上個條子,陛下猝不及防,豈不是會顯得很呆?

  但長孫無忌知道的流程,楊師道只會更清楚。

  他立刻意識到,出大事兒了。

  讓中書令也拿捏不準是否要違反流程的大事兒,只能交由文官之首來定奪。

  長孫無忌不敢怠慢,迅速瀏覽了一眼。

  一瞬間,楊師道在頂頭上司的臉上,同時看見了震驚、憂懼、竊喜、憤怒的複雜神色。

  我的好大孫兒,混蛋李明,混帳侯君集……長孫無忌好不容易平復了心緒,立刻將奏摺呈上:

  「陛下,平州急報!」

  「平州?」李世民的臉色一沉。

  能讓長孫無忌當著大朝會百官的面呈上來的,必定是萬分急迫的大新聞。

  難道是高句麗聯合薛延陀入侵?

  他壓下心中的忐忑,沉靜地從宦官手中接過皺巴巴的奏摺。

  上奏人是侯君集,在八天之前發出的。

  四千多里地只用八天,這是長安與平州通信的最快時間,一趟就能跑廢一個韋家的馬廄。

  李世民讀了一遍,瞳孔一縮。

  情況比預想的糟糕得多。

  「李明被山賊綁架,刺史劉歆畏罪自殺……啊!」

  他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座下群臣皆是一驚:

  「陛下?!」

  「頭疼,頭疼欲裂……」

  李世民低聲悶哼,疼得冷汗淋漓,在龍榻上都坐不穩了。

  宦官連滾帶爬地扶住他:

  「陛下先回殿歇息吧,太醫!太醫!」

  李世民一手扶著額頭,一手突然用力,把宦官粗暴地推開:

  「滾!朕的兒子,朕得救他!」

  什麼?!

  群臣一下子炸鍋了。

  「肅靜!」長孫無忌急得高聲維持秩序。

  「肅靜!」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吼聲炸響在太極殿,讓所有官員為之一怔。

  是房玄齡。

  這位素來寵辱不驚、面無表情的老臣,此時竟站了起來,面目極其猙獰,雙目熊熊地注視著陛下。

  許多大臣是第一次看見房相如此生動的表情,這才恍然意識到,這位尚書左僕射原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平州、皇子、有難……他還沒有看見奏章,但這三個詞放在一起,讓房玄齡有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

  他的兒子,他的少主……

  侯君集、韋待價、劉歆,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李世民被頭疼折磨得又氣又急,腦子簡直要炸了。

  他恨不得調集營州、幽州、乃至全國所有兵馬,合兵一處,把平州的牛鬼蛇神全部送上天!

  但他不能意氣用事。

  他是父親,更是皇帝。

  「傳……朕詔令。」他捂著腦袋,快速進行一系列安排:

  「營州都督府調兵二千,即刻馳援平州,嚴防北疆高句麗;魏州都督府整訓當地各折衝府兵馬,時刻待命;幽州府隸屬衙役、武侯衛,調撥三分之一……」

  大臣們意識到遼東出事了。

  但是沒人敢開口詢問。

  陛下、長孫公、房相,帝國的三大支柱,此時都非常的不冷靜。

  「切記……」李世民忍著劇痛,語氣無力地強調著:

  「對山賊,以招撫為主。只要能放人,一切……都可以談。」

  …………

  接下來,侯君集每天都在用急報上奏平州的最新消息。

  這對這條線路的驛站是巨大的考驗,不知跑死跑廢了多少快馬,將來勢必會影響東北方向的戰備通訊。

  但李世民仍嫌不夠快,恨不得自己飛到平州,親自坐鎮。

  但他舊疾復發,被群臣拼死攔住。

  而根據侯君集的通信,情況在一天天變得嚴峻起來。

  那伙綁架李明和其他三位公子的山賊勢力,其名為赤巾賊,盤踞平州多年,短短几天勢力急劇擴大,有席捲整個燕山山區之勢。

  據當地名門望族慕容燕的情報,赤巾賊一直勾結高句麗。

  至於這個慕容燕,侯君集並不完全信任。

  剿匪過於用力,似乎唯恐不激怒山賊,侯君集也深覺不妥。

  然而這土皇帝對平州民間和官方的控制都超乎想像,對中央政令聽調不聽宣。

  侯君集空有六部尚書的名頭,卻完全被架空了。

  「蠢材,蠢材!這是山賊煽動裹挾的民變,民變要以安撫為主啊!」

  李世民守著油燈,憤怒地把摺子扔到一邊。

  剛一動氣,腦袋就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嘶」了一下。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這時,宦官來報:

  「陛下,張亮求見。」

  張亮?

  他的秘密情報負責人?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李世民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

  「讓他進來。」

  不一會,長相平平無奇、扔到茫茫人海里根本找不到的密探頭子張亮,畢恭畢敬地拜見:

  「大晚上的,請恕臣……」

  「說正事。」李世民開門見山。

  張亮不緊不慢地說道:

  「啟稟陛下,平州探子來報,發現了皇子明的蹤……」

  還沒說完,張亮就感到肩膀一沉。

  李世民雙手摁著他的兩肩,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李明還活著?他可還好?他在哪?如何救他出來?」

  「呃……」

  面對陛下關切的四連問,張亮忽地有些躊躇。

  「快說!」李世民急躁地推了他一把。

  張亮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依舊不緊不慢道:

  「李明殿下很好,並沒有受苦。只是,他仍與平州的賊……那個,赤巾軍在一起……」

  李世民心太急了,並沒有注意到張亮古怪的措辭,暴躁地打斷:

  「朕問他人在哪裡,怎麼把他從山賊手裡救出來!」

  「呃,可能……皇子明並不需要救援。」張亮斟酌著用詞。

  李世民幾乎出離了憤怒:

  「你說什麼?!」

  「因為……」張亮直視著暴怒的君王,冷靜地說道:

  「那伙赤巾軍,就是李明殿下領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