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9長亭外古道邊

  長安城北十里外,長亭。

  正所謂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長亭即是供旅人休憩的所在,也是唐人送別遠行親朋好友的地方。

  今日李忘憂在此送別的,便是龜茲商人白莫,以及準備西行去追趕玄奘法師的文載和尚,以及他的弟子林大牛。

  白莫當日被不良人嚴刑拷打落下的傷勢已然恢復,被藥燒得啞掉的喉嚨,經過孫思邈的一番醫治,雖已能說話,卻也只能發出低沉嘶啞的聲音。

  李忘憂朝白莫長揖一禮:「老白,你因我之故,差點身陷囹圄,又受了如此重的傷,皆是我之過。請受我一禮,以表歉意。」

  白莫連忙躬身回禮,用沙啞的聲音回道:「戶縣伯切莫再說這話,某愧不敢當。如何能怪得戶縣伯,實在是那些奸人作惡。反而是我要多謝戶縣伯出手援助,否則哪裡還能重見天日。」

  李忘憂笑道:「我等二人也莫在此拜來拜去了,老白,待你明年春天再回長安,我再請你飲酒。」

  白莫笑著指向駝背上掛滿的酒囊:「戶縣伯,有你贈予我的這些酒水,已經足夠將我給醉死了。」

  他此次歸途,百多匹的駱駝背上,除了高粱酒,什麼貨物也沒攜帶。李忘憂整整贈予了他數千斤的燒刀子酒,想來此次返回龜茲,白莫必能賺得盆滿缽滿,抵得上他往返數次長安的經商收益。

  「哈哈,這算不得什麼。」李忘憂笑道。

  兩人閒話幾句後,李忘憂又看向一旁的文載和尚:「大師,此次西行求經,一路艱難,請務必小心。」

  文載和尚與弟子林大牛要西行天竺,李忘憂其實很想勸說他們放棄,但話又說不出口。

  他對於佛教並無好感,大唐的這些寺廟,不事生產,只靠信徒供奉。僧人們不輸課稅,不服徭役,反而擁有無數廟產,驅使大量良人為寺廟勞作,甚至還放「香積廚」這般高利貸。

  佛教寺院可與宮室相比美,極盡奢華。

  在李忘憂看來,也難怪百年後,唐武宗會下旨滅佛,這些寺廟僧人實在過於貪婪,自有取死之道。

  所以李忘憂覺得,去不去天竺取經,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即便玄奘耗費十四年時間,從天竺取回經書,卻又能改變什麼?

  更何況,既然他在史書之中,沒有見到這位文載和尚的名字,顯然他此次西行恐怕凶多吉少。即便李忘憂為他拿到了出關文書,卻並無太大作用。

  跟隨白莫的商隊,也就只能抵達龜茲而已,而其後還有數萬里的漫長旅程。

  李忘憂雖然不喜佛教,但對於文載和尚卻是相當敬佩。這位會行騙的大和尚,絕對是位奇人。

  此次能將五姓七望的七位家主,全部拉下馬,文載和尚功不可沒。而李忘憂提出贈予他大量黃金,讓他在大唐境內修行的建議,卻被文載和尚拒絕了。

  西行追隨玄奘腳步,是文載堅定不移的信念。

  對此,李忘憂勸說不得,只能在心中祝福這位大和尚一路平安。

  「阿彌陀佛,多謝戶縣伯。」文載和尚微笑回禮。

  李忘憂又示意一旁的牛武,送上一個包裹:「大師,這裡是百兩黃金,贈予大師作為路上盤纏,還請大師莫要推辭。」

  文載和尚卻依舊搖頭笑著拒絕:「能與白施主的商隊同行,前往龜茲,已經節省了貧僧不少氣力。還有戶縣伯送出的出關文書,更是讓貧僧感激不盡,又如何敢再奢求更多。這些黃金還請戶縣伯收回去吧,貧僧有一簞食,一瓢飲足以。」

  李忘憂再三勸說,這位固執的大和尚,卻依舊不肯收下黃金,便也只能作罷。

  「如此,大師便一路保重,我期待與你在長安城中再次相會。」

  文載和尚說道:「阿彌陀佛,戶縣伯也多多保重,貧僧去也。」

  眾人跨上趴伏在地上的駝背,白莫一聲唿哨,駱駝長身而起,慢慢邁動腳步,沿著官道向西而去。

  駝鈴聲中,白莫與李忘憂揮手告別,看著慢慢遠去眾人的身影,一股惆悵的心情沒來由的湧上心頭。李忘憂忽然想起一首歌,便張口高聲唱了出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首李叔同的《送別》,淒迷陰柔,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此一別,相見已不知是何年。

  雖然李忘憂唱的這首送別,曲調在唐人聽來,十分奇特,但歌中的送別與思念之意,卻是顯而易見的。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歌聲中,文載和尚微微回身,在駝背上,向李忘憂行了個單手佛禮……

  一首《送別》唱完,駝隊已經漸漸在官道上消失了身影。李忘憂長嘆一聲,收拾下心情,招呼牛武與身後部曲返回長安城。

  文載和尚的執意西行,倒是讓李忘憂感慨不已,有限光陰,無涯塵事,隨緣度日,和光同塵。

  路過東市附近,李忘憂想起孔穎達那酒樓離此不遠,他恰好又很想飲酒,便乾脆領著牛武等人徑直去了孔家酒樓。

  在酒樓門前下了馬,博士便一眼認出了李忘憂,連忙殷勤上前招呼,將其引至三樓雅室入座。

  李忘憂讓博士去給他準備酒菜,雅室之中,除了牛武留下陪他,其他部曲都被李忘憂打發去自行飲酒吃菜,不用管他,今日他打算一醉方休。

  他也不知自己今日這惆悵心情到底哪裡來的,說起來無論是白莫還是文載和尚,與他都無深交,談不上多深的感情。

  但今日望著遠去的駝隊,想到文載和尚與林大牛二人,恐怕就此一去不返,他便覺得心中不舒服,只想喝酒。

  酒樓博士很快送來了酒菜,李忘憂又博士召來一名歌姬,為他們彈琴唱曲助興。

  他與牛武二人,依窗對坐,耳中聽著歌姬軟綿柔情的曲調,把酒暢飲。幾杯酒水下肚,酒勁上來後,倒也讓他忘卻了長亭送別帶來的憂愁。

  想到自己與美女上司一番謀劃運作,不僅從五姓七望的手中騙到了海量的黃金,還狠狠出了一口心中惡氣,將七位世家家主全部清掃一空,趕出了朝堂,李忘憂便又覺得得意暢快不已。

  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朝著西北方向,遙敬了那文載和尚一杯酒水。

  這時卻聽見酒樓博士,引來了一座客人,坐到了隔壁雅室之中,很快那幾人說話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酒樓雅室僅僅以屏風遮擋間隔,自然談不上什麼隔音效果,隔壁說話的聲音,他與牛武二人即便不想聽,卻也都聽得十分真切。

  李忘憂剛端起一杯酒水送入口中,待聽清隔壁雅室之中的談話,卻差點沒將口中的酒水給全部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