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撫著三縷長須,沉吟半晌這才開口言道。「家慶侄兒,很多事情,的確做得不對。」
「老夫是他的叔父,也是你的舅父,作為長輩,著實不希望你們多年的情誼一朝盡沒。」
李承乾眉頭微皺,但還是穩住不言,靜待長孫無忌繼續。
「前些日子,舅父到洛陽公幹,至今方還,聽聞家侄已經主動請辭了東宮侍讀……」
看到長孫無忌投來的帶著探究的目光,李承乾搖了搖頭。
「此事,孤實在不清楚,孤也曾問過他,奈何他不願意多言。」
「嗯,你既然不清楚,那便算了。不過太子,前日,你不該與孔常侍發生衝突。」
李承乾聽到了孔常侍三個字,看著跟前侃侃而言的舅父,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了一團火。
「舅父此言何意?」哪怕是壓抑住了怒意,可是語氣仍舊顯得有些生硬。
長孫無忌不以為意地道。「你是國之儲君不假,可是你年紀還小,遇事不多。
陛下為了你,尋來的這些臣工,皆是我大唐柱石之臣。」
「若是你能夠虛心納諫,寬仁待人,盡收他們之忠心,日後登位,方可有臂助。」
這話讓李承翰有些不樂意了。「舅父你的意思是,即便是芝麻大小的事,他們彈劾於孤。」
「孤也要虛心納諫,甚至是唾面自乾?」
聽到了這聲類似詰問的反問,長孫無忌一臉錯愕地停下了自說自語,目光落在了李承乾的臉上。
看到了這位打小在自己跟前,一直都顯得十分乖巧孝順的小外甥。
似乎這才短短几個月不見,一下子,就讓自己感覺陌生了許多。
長孫無忌定定地看著李承乾,他看到了,李承乾的目光之中,還是有敬畏,也有膽怯。
可是偏偏他卻倔強地直視著自己,沒有移開目光。
長孫無忌眉頭微皺,撫須半晌才道。「舅父知曉你心中有許多的委屈。」
「但是你要知曉,陛下所遣來的這些臣子,無一不是我大唐聲望極重的臣子。」
「就像孔穎達,乃是孔聖人之後,學識淵博,天下皆識其文名,這等飽學鴻儒,的確脾氣不怎麼好。」
「但終究也是長輩,更是你父親信重的臣子……」
看著這位苦口婆心的舅父,李承乾的心不知不覺,越來越涼。
之前,就一直隱隱覺得,舅父與母后雖然是一家人,但終究不同。
可是父皇一直對自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而舅父,卻很樂意對自己言傳身教。
雖然有些嘮叨,有許多話讓李承乾覺得心中彆扭,卻一直認定,舅父是全心全意在為自己著想。
可是現在,自己已經漸漸地成長起來,都快有妻室的人了。
可是在舅父的眼裡,仿佛自己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需要的不是受到尊重,而應該還是像過去那般,你都應該聽我的,我是為你著想。
「想必舅父剛回長安,便來見孤了是吧?」李承乾縮在袖中的雙手,已然緊握成拳。
「這是自然,老夫今日一早剛回的長安。」長孫無忌理所當然地道。
李承乾坐直了身軀,笑容,仍舊透著對長輩的恭敬。「莫非那孔常侍第一時間就去拜訪了舅父?」
長孫無忌愣了愣,臉上漸漸地沒了笑意,不過,還是顯得雲淡風輕地道。
「這倒沒有,不過舅父終究是吏部尚書,是朝庭重臣,想要知曉一些事情,應該不難。」
沒錯,孔穎達的確是去拜訪了他,但是這樣的小事,他有必要跟太子這個晚輩和盤托出嗎?
李承乾微微頷首道。
「那既如此,舅父也應該知曉了我父皇的態度才對,父皇不覺得孤有錯在先。」
「……老夫也沒說你有錯,只是希望你下次在處置這樣的事情之時,考慮得更周全。」
長孫無忌說到了這,長嘆了一口氣。「罷了,太子你年紀漸長,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老夫只會欣慰,只是覺得,太子有時候需要做事謹慎一些。」
看到舅父不再糾結此事,李承乾也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多謝舅父指點。」
「對了,你的腿如何了?」長孫無忌的目光落在了李承乾那隻斜伸的腳上。
「尚未痊癒,雖然腳是可以落地,但是卻不能完全伸直,走起路來,就會覺得疼痛。」
長孫無忌的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
「想不到那些太醫,居然如此廢物,連條腿都治不好,真是氣煞老夫。」
「你好好將養吧,希望等你婚事辦妥之後,腿傷盡去,如此,老夫也方好安心。」
收到了來自於舅父的關懷,李承乾,頗為暖心,連連頷首應是。
長孫無忌這個時候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李承乾正色道。
「對了,還有一事,老夫不知道當不當講。」
「舅父此言何意,孤是你的外甥,有話直說便是。」李承乾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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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那程處弼,這數月以來,在長安風評不佳。」
「自從九成宮還長安以來,御史彈劾不斷,其人囂張跋扈。
依仗著其父之威,又借著太子你的寵信,肆意妄為……」
「僅僅上個月,彈劾他程處弼的御史就多達七位,奏摺十數本。」
「舅父……程三郎雖說有些莽撞,但絕非肆意妄為之輩,更何況,就連父皇和母后也很喜歡他。」
「正是因為天家恩寵,他在你們的面前,扮忠扮實,可實則是個心機叵測的小人。」
「舅父!」李承乾猛地從榻上站起了身來,強抑著升騰的怒火,半晌才沖那一臉愕色的長孫無忌道。
「孤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舅父你不必再說了。」
「太子,你這是何必?」長孫無忌滿臉懊惱與無奈地站起了身來。「你可知道,為了一位將門子弟。」
「去得罪那些本該是你臂助的能臣幹吏,這簡直就是……」
「就是什麼?」李承乾的臉漸漸地冷了下來,看向長孫無忌的目光,也全然是失望。
他倒真沒有想到,舅父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訴自己,對自己真心襄助的程三郎是壞人。
而那些成日對自己指手畫腳,唾沫星子橫飛,以彈劾直諫自己為榮的文臣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