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李令月不愧是武皇后的女兒,手段粗暴直接。

  不出半個月,裴英娘聽府中婢女提起,崔家八娘被家人送回河南東道老家去了。

  據說是為了養病。

  天氣漸漸熱起來,池子裡的荷葉鑽出水面,豎起尖尖小角,引得蜻蜓、蝴蝶圍著飛舞。

  杏花、桃花慢慢落盡,石榴、紫薇開始冒出花骨朵,玉蘭捧起一簇簇花盤,鮮支早已悄悄送出陣陣濃香。

  牡丹、芍藥開得更好,但相王府暖房催開的牡丹已經出盡風頭,當季的牡丹花,對裴英娘來說,並無出奇之處。

  她推掉各種賞花宴的請帖,這頭讓家奴以行商身份和倭人簽訂契書,那頭繼續往隴右道派遣商隊,選出幾個老成厚道的去廣州、揚州看守邸店,再挑人代替阿福去洪府運送最新一批的瓷器……

  忙著忙著,南下的阿福托商隊送回書信,棧道還在修築,他暫時沒找到蔡淨塵。

  裴英娘思量過後,給南州刺史寫了封信,請他施以援手。

  棉花種植園就在南州,南州都督、刺史、縣令都是當地少數部族人,每年會派人送些孔雀、象牙、香料、毛皮之類的土產給她。

  禮輕情意重,南州都督豪爽大方,重情重義,看到信後,應該會幫忙。

  蔡淨塵只比裴英娘大幾歲,是馬氏唯一的兒子,幼時孤苦,和她一樣,飽受生父的苛待……

  她被武皇后帶進宮,此後有慈愛的父親,有大方的姐姐,有體貼的兄長。

  蔡淨塵什麼都沒有。

  每次看到蔡淨塵,她就會想起裴府里孤獨無助的自己,所以她想幫他一把。

  她寫完最後一個字,吹乾墨跡,將信箋交給等候在廊下的阿祿,「拿我的帖子去驛站,讓他們代為傳送這封信。」

  驛站的人快馬加鞭,送信的速度比商旅要快很多。

  阿祿接過信箋,沒有立刻走,小心翼翼道:「書坊那邊……人都接回來了,暫時安置在醴泉坊,書吏們人心惶惶,寢食難安,娘子看該怎麼安撫他們?」

  別的事阿祿不敢這麼直接問,但是關乎到書坊的事,他做不了主,只能硬著頭皮找裴英娘討主意。

  李賢接管刊印書目之事後,大刀闊斧,短短半月之內,把書坊擴建了一倍有餘,安插了數十人進去。

  人多容易生亂,裴英娘把自己的人召回醴泉坊,只留下十幾名雕版手藝精妙的工匠——印書是惠及萬民的事,不能因為和李賢鬧彆扭,就賭氣使壞。

  李賢文武雙全,是個有抱負有才能的人。

  但是他太激進了,像夏日的驕陽,才華有多炙熱,脾氣就有多暴烈。

  「讓他們先歇一個月,工錢照發,四季衣裳、節氣禮物照給。」裴英娘翻找一陣,找出一本輿圖,手指順著河流往下劃,「過幾天我要派人去東都重建書坊,願意去的,記上名字留用。不願意離開京兆府的,去留隨他們自己決定。」

  阿祿記下,問清其他幾件事,默默退下。

  裴英娘低頭在輿圖上標註記號,幾片玫紅花瓣被風吹進長廊,落在書案上。

  她伸手拂去,餘光看見有道高大的人影站在紫薇花樹下。

  他背對她站著,肩頭落滿紫薇花,不知道站了多久。

  「阿兄。」她放下兼毫筆,起身時才發覺腿腳發麻,一手撐著書案,才緩緩站起身。

  李旦回過頭,笑容和煦,幾步跨上台階,走進長廊,攙住搖搖欲墜的她,「腳麻了?」

  裴英娘點點頭,她坐姿懶散,很容易腿麻。

  李旦刮刮她的鼻尖,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像教小孩子走路一樣,耐心溫和,「走一會兒就好了。」

  裴英娘緊緊抓著他的袖子,每走一步都覺得腿像針扎似的。

  「我認得崔八娘。」他忽然說。

  裴英娘愣了一下,不走了。

  「她的大母是大長公主……以前大長公主還在世的時候,開過玩笑,說她排行第八,我也是第八,倒是一對好姻緣……」李旦輕聲說,「只有那一次,後來沒人提起了。遴選王妃的時候,她是人選之一,崔七畫的美人像中,畫得最漂亮的人是她。」

  這是崔奇南的一點小私心,李治當時也有點屬意崔八娘,看過畫像之後,笑了笑,沒有責怪他。

  「我拒絕了親事。」李旦的手指抬起裴英娘的下巴,眸光暗沉,「我沒有認真和你談過,因為怕你害怕……英娘,我只喜歡你,從很早的時候開始。」

  很早,到底是多早啊……

  裴英娘突然踮起腳,啄吻李旦的唇。

  他的唇是冷的,但很快變得滾燙起來,微涼的手捧起她的臉,逼得她後退,直到把她抵在簪花鎏金木欄柱上,高大的身體重新籠罩下來。

  粗重的喘息和嬌軟的呻/吟聲交替響起,迴廊里侍立的婢女早就躲開了。

  他們不是在好好說話的嗎?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了?

  裴英娘暈暈乎乎地想,然後被暈暈乎乎的抱起來,暈暈乎乎的回到寢室床榻上。

  簪環撲撲簌簌掉落,石榴裙被撩起,系帶被解開,絲絛滑落下地,她能聽見綢帶摩擦的窸窸窣窣聲……

  「阿兄……」她抓住探進襦衫里的手,咬著唇低斥,「天還沒黑呢!」

  李旦微微一笑,胡亂扯下攏起的錦帳,床褥內頓時變得幽暗曖昧。

  「現在天黑了。」

  他扯散圓領袍衣襟,笑著俯身,咬住她穿的銀紅寶相花紋半臂已經鬆開一半的系帶,唇舌微微用力,一點一點,完全解開系帶。

  然後是中衣和褻衣。

  這樣的溫柔強勢,她根本無力反抗,只能隨著他的動作嬌喘。

  許久過後,她鬢髮潮濕,滿面紅霞,抱著他的胳膊劇烈顫慄,久久才從滅頂的快感中平復下來。

  不知是什麼辰光了,羅帳內外一片朦朧,她神思倦怠,合眼欲睡。

  一雙滾燙的手挪到她的纖腰間,挑開最後一層束縛。

  「你……」她睜開眼睛,還來?

  她這一瞪,眼角眉梢,俱是嫵媚春情。

  李旦的呼吸愈加急促,眼角發紅,抱著她翻身。

  她幾乎軟成一灘春水,任由他翻來覆去地折騰,掌下的肌膚柔滑粉膩,每一寸他都不想冷落。

  現在輪到他享受了。

  戌時一刻,半夏和忍冬終於聽到東間傳出相王催熱水的指令。

  聲音聽起來慵懶閒適。

  兩人紅著臉進屋,從下午到現在,連飯都沒吃……府里這麼多人都看著呢!

  屋裡黑魆魆的,婢女點起燈燭,兩人忙忙地收拾了一塌糊塗的床榻,點起一爐清雅的金銀香,散去房中的氣味。

  等裴英娘洗漱出來,廚房已經送來熱過好幾次的飯菜湯羹。

  李旦也才沐浴,衣袍扣得緊緊的,坐在席上等候。

  看到她出來,他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按進自己懷裡,她生得嬌小,雙臂一攏,就能把她整個抱起來,低頭輕吻她的臉頰,「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扭了幾下,小聲說,「我沒生氣。」

  王府里李旦和她最大,沒人管著,胡天胡地也不怕。

  就是婢女們都是未出閣的小娘子,當著她們的面有點難為情——裴英娘本來沒覺得不好意思,看到婢女們躲閃羞澀的眼神,再厚的臉皮,也有點忸怩。

  還是瓊娘好,面無表情,目不斜視,把夫妻間的親熱當成天經地義的事,不會讓她覺得彆扭。

  等等……她想這些幹嘛,一開始他們不是在說崔八娘嗎?

  她抬頭看李旦,雙眼微微眯起。

  李旦拍拍她的發頂,不用問也能猜出她在琢磨什麼,「我只偶爾在宮宴上見過崔八娘……踏青那天,完全是意外。」

  「你沒有讓她誤會過什麼?沒和她單獨見過面,說過話?沒和崔家定下什麼模稜兩可的約定?」裴英娘歪著腦袋看他,發出一連串的詰問。

  崔八娘不會無緣無故試探她,除非崔家聽到什麼風聲。

  李旦失笑,低頭用胡茬擦裴英娘的臉,他知道她怕癢,「沒有,一次也沒有。」

  如果不是今天李令月警告他,他根本想不起崔八娘是誰家女郎。

  更不會知道李令月逐走崔八娘,是為了替十七出氣。

  「再有這樣的事,交給我去處理。」

  他捧起裴英娘的臉,看著她烏黑明亮的眸子,她應該永遠這麼活潑快樂。

  裴英娘推開他,挪到旁邊的食案前坐好,「既然是別人自作多情,那這次就算了。」

  懷抱空落落的,李旦目光一黯,沉默不語。

  手背傳來溫熱的觸感,裴英娘身體前傾,低著頭,幫他挽袖子。

  黑鴉鴉的長髮松松挽著,露出一截雪白脖頸,衣領下有淡淡的青紅痕跡……

  他的呼吸變粗了點。

  「阿兄年輕俊朗,愛慕你的小娘子肯定還有其他人。」她為他挽好袖子,接過婢女奉上的銀筷,遞到他手中,「我不喜歡別人喜歡你,很不喜歡。你只能喜歡我,不論我在不在你跟前,你心裡要時時刻刻記著我,想著我。」

  半夏和忍冬面面相覷,很想捂住娘子的嘴巴——為人婦者,怎麼能如此霸道呢?

  應該溫順曲意,用婉轉和溫柔去軟化郎君的心,而不是這麼大咧咧提要求呀!

  相王是天潢貴胄,更不能如此不客氣了!

  她們提心弔膽,等著李旦的反應。

  和她們的擔憂相反,李旦不僅沒有不自在或是惱羞成怒,反而粲然一笑,眉宇間洋溢著明亮灼人的雀躍歡喜,俯身輕吻裴英娘的額頭,「阿兄只喜歡小十七。」

  其實他一直想問,十七呢?是不是也只喜歡他一個人?如果當初他沒有強迫她在要麼讓他做丈夫,要麼只能當陌生人這兩個選擇之間做決定,她會嫁給他嗎?

  現在不必問了,他已經足夠滿足。

  兩人旁若無人,一頓飯吃得甜甜蜜蜜。

  周圍的婢女暗暗叫苦,郎君和娘子感情好,她們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心裡覺得酸酸的?

  飯後挪到琴室喝茶消食。

  李旦執白子,裴英娘執黑子,漫不經心隨便亂下一通。

  琉璃棋子晶瑩剔透,燭火照耀下閃閃發光。

  「再有十天就要啟程去九成宮。」裴英娘一手托腮,看著棋盤哪一處順眼,隨便落下一子,反正她總是要輸的,「我還沒去過呢,夏宮好玩嗎?」

  看她這麼自暴自棄,李旦微微蹙眉,不過他這會兒心情很好,沒有數落她的棋藝,「還好。」

  夏宮、冬宮、東都的行宮,在他看來都一個樣。

  「這一次五兄也要去夏宮,朝中大臣隨行,唯有幾位相公留下監理國事。」他拈起一枚黑子,淡淡道,「到時候我們住遠點……山上不太平。」

  裴英娘愣了一下。

  奉御曾說過,太子李弘,已經是藥石罔效。

  李旦只交待了一句,沒再多說什麼。

  也沒解釋為什麼山上會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