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突利的察覺

  …

  幽州,燕山北麓。

  突利小可汗的牙帳里,契丹大賀摩會、奚族阿會蘇支等人齊聚在這裡,突利一臉古怪的坐在上首,眼睛不時的瞟向眾人。

  良久,突利小可汗終於半信半疑的問道:「你們、果真出兵?」

  大賀摩會一臉凝重,沉聲道:「若從內心而言,肯定不願出兵」。

  突利小可汗眉頭一挑,搖晃著手中酒杯靜等著大賀摩會接著說下去。

  大賀摩會痛苦的看一眼突利,沒錯,眼中盡顯痛苦之色,百般無奈的咬牙說道:「只是我等依附於突厥汗國,對於二位可汗召令,不敢不從」。

  「好」,突利拍案叫道:「爾等若有這個覺悟,也免卻我一樁心事」。

  然而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突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既如此,那便由契丹擔任先鋒,奚族作為中軍,本汗親率突厥本部精銳給你們壓陣」。

  「小可汗你……」,大賀摩會很合適宜的瞪眼大怒,「我們已經答應出兵,小可汗怎可如此相逼?」

  「哼」,突利小可汗臉色一變,「逼?你再說一次?」

  大賀摩會忙是低頭說道:「我契丹地小人寡,青壯已經所剩無幾,先鋒一職,事關重大,唯恐耽誤小可汗軍略,小可汗還是慎重考慮」。

  突利聞言竟是點點頭,「所言有理」。

  正當大賀摩會鬆一口氣時,突利繼續說道:「既然這樣,那就以奚族擔任先鋒吧」。

  阿會蘇支聽得這話,老臉頓時氣得漲紅,只是看到突利陰測測的盯著他們,阿會蘇支畢竟老成持重,強硬忍耐下來,只是說道:「奚族兒郎兵甲不足,還望小可汗支援一些」。

  突利聞言頓時慍怒,只是想到不能逼迫太甚,終究是悶聲應著,「屆時不可怯戰,否則嚴懲不貸,功成後,本汗自有獎賞」。

  阿會蘇支幹巴巴的應諾,也未曾道謝,但這在突利小可汗看來,才是正常的表現,尤其是他們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態,更讓突利心情暢快。

  或許這便是一種病態心理,頡利可汗欺負他,他無可奈何,同樣敢怒不敢言,所以他便轉而欺負這些東部部落。

  從利息角度來說,只要不動用他的本部人馬即可,在他看來,這些依附於他的部落,本就應該替他征戰。

  只是突利小可汗還有遠在陰山的頡利可汗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次,出乎他們的意料。

  薛延陀、同羅等部落的造反,並沒有警醒頡利等人,更沒有使他們重視起來,或許他們依舊認為,現在的突厥汗國,依然是蓋壓東西萬里的超級霸主。

  薛延陀的反抗註定不是一個結果,而只是一個開始,如同星星之火,漸漸開始燎原。

  只是薛延陀的真珠可汗是野心勃勃,意圖取代突厥,成為新的霸主,而契丹等部落,自知弱小,便只得另外尋找強大的靠山。

  出得牙帳後,大賀摩會一言不發,打馬直奔遠處山坡,仰天長嘯,發泄胸中怒火,阿會蘇支見狀忙是跟上,「冷靜,莫要使他看出端倪」。

  大賀摩會深吸口氣,然後搖頭笑道:「不會,我這般表現只會讓突利更加深信不疑,剛剛伯父索要兵甲,不也是如此?」

  阿會蘇支聞言一怔,繼而也是點點頭。

  他們這般氣惱,還索要兵甲,其目的便是使突利完全放心,突利小可汗了解他們的秉性,也知道他們是敢怒不敢言,若是他們表現得極其順從,毫無怨言,忠心耿耿,那樣突利一定起疑。

  果不其然,不多時便有游騎前去牙帳稟報,聽聞大賀摩會怒火衝天,仰天長嘯,突利小可汗也是朗聲大笑,心情甚是暢快。

  「這、兄長,不會逼反他們吧?」阿史那結社率有些遲疑的說道:「萬一他們心生反意,這、這最後如何收場?」

  突利小可汗大咧咧的擺擺手,「不會」。

  「他們沒有這個膽子」,突利嗤笑一聲,「尤其是阿會蘇支那老匹夫,更加不敢,至於大賀摩會……哼,待還師後,我再跟他計較」。

  聽得這話,阿史那結社率只得作罷,他也知道兄長最是厭惡別人質疑他的決定,因為這樣會讓突利覺得他的權威受到挑釁。

  「那我們本部出多少人?」結社率再次問道。

  「全帶上」,突利小可汗毫不猶豫的說道,

  「全帶上?」結社率大驚,「兄長不是要保全實力?」

  「蠢貨」,突利啐罵一聲,「你多動動腦子」。

  「弟弟愚笨,還請兄長解答」,結社率撓撓頭,嘿嘿一笑。

  顯然突利小可汗很是受用,將酒杯扔到一邊。

  「其一,我若是本部人馬太少,萬一現場有變,如何保障你我安危?」突利小可汗瞪眼問道。

  「這個變是指?」結社率心裡一咯噔。

  「或是我軍兵敗,或是契丹兵變,或是不幸中計,總而言之,將本部人馬全帶上,可以最大程度保障你我安危」,突利正色說道。

  「其二,若是我只帶少量本部人馬,傳揚出去後,必定認為我在趁機報復契丹各部,再者說,傳到陰山王庭里,搞不好那位叔父還以為我故意如此,目的便是保全實力」。

  「難道兄長不準備保存實力?」結社率明顯是腦袋不夠用,一愣一愣的問道。

  「蠢貨」,突利氣急敗壞,「我怎會有你這樣的蠢貨弟弟」。

  「這便是其三,我即便是帶上全部人馬,到時候只用作督戰,正面交戰只用契丹各部的人,這就是漢人兵書里記載的一石三鳥」,突利可汗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智計在握的說道。

  「我不懂」,結社率甩著腮幫直搖頭,然後看見突利面色惱怒,忙是說道:「但我覺得兄長好厲害,比中原傳說中的那位武侯亮更厲害」。

  「蠢貨」,突利朗聲笑罵道:「那是諸葛亮,豈是我能相比」。

  「不不不」,結社率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我看來,兄長更加厲害」。

  「走走走,帶你去打獵」,突利小可汗心情愉悅,直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匹追風駒嗎?賞你了」。

  「謝兄長,兄長最厲害了」,結社率大喜過望,屁顛顛的跟在突利身後,好一番稱讚歌頌。

  兩日後,契丹各部兵馬齊聚燕山北麓,突利一身金甲,意氣風發。

  「勇士們,跟隨本汗,踏平漠北,生擒夷男」,突利小可汗縱馬馳騁,尖銳的嗓門將要破音,刺痛耳膜。

  大賀摩會臉色陰沉,眼底深處閃耀著狠戾,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突利看在眼裡,更是暢快,甚至來到跟前,以馬鞭直指大賀摩會面門。

  「摩會,提起鬥志,再若這般萎靡不振,我軍法處置」,突利冷哼道。

  大賀摩會只是沉默著拱拱手。

  這時,遠方奔來一騎,眾人看去,只見是契丹裝扮。

  大賀摩會心裡一震,打馬上前,那人看到大賀摩會,便是翻身下馬,面容悲憤的哭嚎道:「酋長,突厥人,突厥人搶了我們的嘎林牧場,說是充作未繳賦稅的利息」。

  「什麼?」大賀摩會頓時大怒,「誰做的?」

  「陰山王庭的突厥人!」那契丹人咬牙切齒的說道。

  突利小可汗聽得心裡一驚,忙是看向大賀摩會,只見大賀摩會眼睛赤紅,一臉暴戾的看過來。

  「摩會你稍待,本汗先問清楚」,突利小可汗忙是安撫,然後上前沉聲問道:「你可看清楚了?真是王庭突厥人所為?」

  那報信契丹人毫不掩飾一臉的恨意,直瞪著突利,「化成灰我也沒看錯,為首的就是那個叫沙魯啜的!」

  突利心裡不由得破口大罵,有些心虛的看向大賀摩會。

  「小可汗!」大賀摩會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契丹兒郎現在是給突厥征戰,你們竟是在後方搶我牧場,這是什麼意思?」

  饒是突利向來霸道蠻橫,現在也是自覺無法反駁,畢竟這件事,突厥王庭做得實在是太過分,太缺德了。

  前面徵調契丹人給你打仗,後面你去搶人家老弱婦孺的牧場,這缺德冒煙的事也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的,反正飽讀詩書的突利自認做不出來。

  想到這裡,突利只得問道:「契丹可還有存糧?」

  「沒有!」大賀摩會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現在即便是有存糧,那也要說沒有。

  突利聞言一頓,他知道偌大的契丹部落,絕不可能只有一個牧場,心裡只得以大局為重,咬牙吩咐道:「傳令,從牙帳調撥牛羊萬頭,即刻送去契丹」。

  身後結社率聞言一愣,忙是勸道:「兄長?」

  「快去,難道要讓契丹兄弟餓死不成」,突利劈頭蓋臉一頓罵。

  然後看向大賀摩會,「摩會覺得如何?」

  「小可汗覺得嘎林牧場只值萬頭牛羊?」大賀摩會依舊是臉色陰沉,滿人壓抑不住的怒火,漸漸外溢。

  「摩會,你莫要得寸進尺!」突利瞬間暴露出他暴戾恣睢的本性,一雙三角眼直瞪著大賀摩會。

  「契丹兒郎何在?」大賀摩會大吼一聲。

  身後兩萬契丹青壯齊聲高呼。

  「好」,突利咬牙切齒,「摩會,你在威脅我?」

  「不敢,只是你們突厥人做的太絕」,大賀摩會直接回道。

  一陣沉默過後,突利小可汗終於開口說道:「此次征戰,所有戰利品,你契丹獨拿四成」。

  大賀摩會眼中厲色一閃,心中大恨,到現在這個地步,突利還在這裡不切實際。

  突利的眼睛盯向默不作聲的阿會蘇支,阿會蘇支渾身一震,忙是拉拉大賀摩會的衣袖,然後說道:「小可汗,嘎林牧場被搶,註定影響契丹士氣,你也是有學問的人,知道如何獎賞來提升士氣,你看六成如何?」

  突利聽到那一句「你也是有學問的人」後,便是眉頭一松,略一沉吟,便是點頭同意,「阿會老酋長深明大義,說的有道理,摩會,我也不跟你計較你的失禮之處,只希望莫要影響征戰,你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便是打馬而走。

  大賀摩會直將拳頭攥得嘎嘣作響。

  阿會蘇支見狀上前,附耳說道:「抵達漠北後,叫他百倍償還」。

  大賀摩會默不作聲,只是死死的盯著突利小可汗的背影。

  這時,突利小可汗也在震怒,「去查,你們派人去王庭打探一下,究竟是哪個蠢貨做的好事,這不是陷我於險境?」

  「兄長慎言」,結社率忙是看看左右,小聲說道:「萬一是叔父呢?」

  「不會」,突利小可汗很是絕對的說道:「他不會這樣沒腦子,這不是逼著契丹造反嗎?」

  結社率聞言心裡一驚,「那契丹?」

  「還用我說?」突利小可汗瞪眼呵斥道:「給我盯緊了,一有異動,我們就撤」。

  「撤?」結社率一臉驚詫,「他若有異動那就是有反心了,我們不收拾他?」

  「蠢貨」,突利氣不打一處來,一鞭子抽過去,「他們兩萬人,我們兩萬人,勢均力敵,更何況還有跟契丹穿一條褲子的奚人,打起來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只要我們撤了,再將敗軍之名推給契丹,你說王庭那位叔父能忍?」。

  阿史那結社率聞言咧嘴一笑,「那到時候我們就看狗咬……不對」,看一眼四周,便是笑道:「就看叔父平叛了」。

  突利忽然看向遠方天邊,漸漸沉默,臉色逐漸凝重。

  「我總覺得不對勁,特別是今年來,那位叔父的一些舉措像極了中原某些政令,只是應用到草原上,總是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

  「畫?畫虎不成反類狗?」結社率一愣一愣,眨巴著眼睛問道:「什麼意思?」

  「蠢貨」,突利再次啐罵道:「叫你多讀書,就是不倫不類的意思,出自中原的《後漢書》」。

  隨後竟然搖頭晃腦的念道:「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者也」。

  見結社率一臉茫然,突利興致缺缺,「跟你這憨貨真是對牛彈琴」。

  「為甚要對牛彈琴?」結社率接著話頭。

  「東漢時期,牟融的《理惑論》曰:『公明儀為牛彈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聞,不合其耳矣』」。

  「滾一邊去」,見結社率依舊茫然,突利又是一鞭子甩過去,啐罵道:「記得遣人去王庭查一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那位大才,差點將本汗給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