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徵調令

  …

  見皇帝陛下臉色不停變換,似是心事重重。 謁演

  盧寬何其機敏,立即下座拜道:「陛下若有差遣,臣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世民眉頭一挑,朗聲笑道:「還是僧奴知我」,當即伸手虛扶盧寬起身,「赴湯蹈火也不至於,只是朕還真一事,或許非卿不可」。

  盧寬聽得大喜,忙是說道:「臣任憑驅使」。

  他雖然出身顯赫,世代公卿,但他並沒有相應的功績,在滿朝重臣之中,並不出彩,盧寬對於這一點也是心知肚明。

  「聽聞近期突厥政局多有異變,然我朝對於突厥中樞知之甚少,尤其不知其人事職責,不知其重臣秉性及其所長,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朕有意遣使往突厥一行,查探突厥高層重臣之虛實,僧奴你博學多才,更兼聰敏多智,最是適合,不知僧奴可願走這一趟?」

  李世民再三思慮,終究是忍不住心中的熱切,對盧寬語重心長的說出這一番話。

  聽得李世民的話,盧寬心裡一震,出使突厥……這是一個機會,同時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差事,若是成功回返,那必將是大功一件。

  但也有可能回不來,突厥斬殺使者、囚禁使者甚至於放逐使者,這些事頡利可汗全部幹過,特別是晚年的頡利可汗,他才不顧禮節,只是隨性而為,看得入眼的人,他以禮相待,看不過眼的話就只能看他心情行事。

  比如武德初年,李淵派遣太常卿鄭元璹出使突厥,恰逢處羅可汗病逝,頡利可汗繼位,頡利便將鄭元璹囚禁,終年拘禁,不許外出。

  直到三年後,李淵再次遣使,贈予厚禮,頡利這才將鄭元璹放還。

  李淵看到飽經風霜的鄭元璹,大為感動,直言道:「卿在虜庭,累載拘系,蘇武弗之過也」。

  後來偽鄭王世充在敗亡之際也曾遣其弟王文素出使突厥,然而頡利可汗直接將使者斬殺,真可謂是率性而為,完全不顧禮節,稱之蠻夷,甚為恰當。

  由此可見,在這個時代,出使真不是一個輕鬆的差事,尤其是出使蠻夷之地,既不講理也不講禮,一個不慎,便是身死他鄉。

  但是面對李世民這番話語,盧寬不可能拒絕,他也沒想著拒絕,當即應諾,「臣必不辱命」,這是他正名的機會。

  「好」,李世民面露喜色,「鄭德芳現在薛延陀,僧奴抵達突厥後,或許與其聯絡,務必當心,朕在長安等候佳音」。

  鴻臚卿鄭元璹,字德芳,數月前奉命出使薛延陀,執行分化突厥之計,冊封薛延陀首領真珠夷男為乙失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簡稱真珠可汗。♧⛵ ➅❾ⓢн𝐔ⓧ.𝕔𝐨ᗰ 🎅👹

  鄭元璹這一趟出使並不僅僅是冊封,還在暗中策反乙失夷男,分化突厥,這個目的已經可算是陽謀。

  據說頡利可汗聞訊大怒,多次詰問乙失夷男,只是乙失夷男態度模糊,並未表態。

  盧寬鄭重應諾,他其實直到現在還沒有明白李世民的真正用意,而李世民也不會明言。

  因為那件事情,自薛收死後,天底下只有一個半人知道,一個人是李世民,另外半個便是高沖,至於為何說是半個,因為高沖只知道一半,更或者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那是高沖的一句無心之言。

  當年李世民圍攻洛陽而不得,王世充據洛陽堅城固守,河北竇建德來勢洶洶,救援王世充,李世民只得命大軍繼續圍困洛陽,他則親率鐵騎前往虎牢關,以迎戰竇建德。

  最後的結果,天下皆知,玄甲鐵騎大破鄭夏聯軍,秦王府司馬高沖在車騎將軍楊武威和白士讓的協助下,生擒夏王竇建德。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在夏王竇建德屯兵汜水之畔牛口渚的時候,李世民僅領高沖、薛收二人,登上虎牢關外的鵲山。

  高薛二人,一個是臂膀,一個是耳目,李世民站立山巔,言語再也沒有遮掩,不僅表達對竇建德大軍的擔憂,更是表達出北方突厥的憂慮,那時候的李世民,第一次感覺到身心俱疲。

  王世充據城固守,作為天下第一城,洛陽城高牆厚,府庫充裕,竇建德率河北山東之兵,來勢洶洶,再有突厥雄據北方,虎視眈眈。

  這個時候,一旦李世民大軍折在年前關東,那新生的大唐政權,極有可能會毀於旦夕之間,其壓力之大,不言而喻。

  對此,高沖不以為然,因為他那個時候很是清楚,歷史軌跡並未偏離,於是將破局之計道出,最終依舊在牛口渚生擒竇建德。

  至於突厥,高沖當時更是隨口一言:「咄苾行事無忌,率性而為,若可遣人獲其信任,亂其國政,以期分化各部,那突厥雖有百萬眾,亦不過一盤散沙,不足為懼」。

  高衝心里清楚東突厥未來的結果,所以有此一說。

  聽得高沖這隨口之言,李世民心裡一凜,在高沖走後,李世民便是尋到薛收,二人密議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們那一夜在商議何事。

  甚至於李世民對於這件事也並未抱有期望,頡利可汗,何許人也,那是草原雄主,怎會輕易受到蠱惑,事實也是如此,此後數年,薛收失敗數次。【】

  可是有一句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在薛收病入膏肓的時候,竟是成功了。

  由此可見,李世民在聽到薛元超那句話後的興奮之情。

  在盧寬退出甘露殿後,李世民的臉色在燭火的照耀下陰晴不定,負手來到窗邊,眼睛看著滿天星辰,不由得怔怔出神。

  「你、到底是誰?」

  白州,博白城。

  當高沖看到手中的信時,也是感慨萬端,稱雄嶺南的寧長真自縊身亡,或許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寧長真也是心知肚明,這所謂的入京自辯,只是一個體面罷了。

  且不說他能不能活著走到長安,即便他到達長安,面見李世民,那應當如何自處,再次表述忠心?那有些自欺欺人,與其受辱,不如為宗族計,早些解脫。

  只是寧長真這廝終究是老糊塗了,或許是死前情緒上頭,竟留書與欽州寧氏,將他的死怪罪到高沖頭上。

  高沖看到這一點,那真是委屈極了。

  當即手書一封,上書朝廷,奏疏中言明:欽州都督寧長真在入朝自辯途中,畏罪自殺。

  僅憑畏罪自殺這四個字,便已定性,事實上寧長真確實有罪,支持寧道明反叛,企圖固境自守,這便是謀逆大罪。

  婦人之仁?死者為大?高沖顯然沒有這個意識,在他看來,寧長真一死,便是徹底收服欽州寧氏的時候。

  在命人傳出奏報之後,高沖再次提筆,傳信於寧純。

  信中言明:高沖受命在廣州開設市舶司,奈何一窮二白,唯恐辜負皇恩,現在以經略府的名義下令,徵調欽州船夫一千人,鷁首大船二十艘,烏婪木五千根,茜草一萬斤……

  本來還想再多要一些,高沖撓撓鼻子,最終還是作罷,溫水煮青蛙慢慢來,寧純剛剛接手欽州,還是不要把這位國子監學長逼得太狠,畢竟泥人也有三分火氣,重要的便是把握好那一個度。

  待命人傳出這封信後,高沖繼續拿起一個冊子沉浸其中,只見冊子第一頁上寫,「嶺南船業概況」這幾個字。

  高沖既然要搞市舶司,開海貿易,那始終就繞不過一個交通工具,那就是船,準確來說,應該是海船。

  自從進入嶺南後,高沖一方面留意當地俚僚漢蠻之間錯綜複雜的局勢,一方面命任暗中搜集關於船只有關的信息,這本小冊子便是他的四位秘書,根據各州搜集來的信息整理編輯而成。

  至於很寧純索要的那些人和物,更是欽州的「特產」。

  欽州,尤其是寧氏,造船業已經是極其發達。

  據《隋書》卷五十六記載:「時有寧猛力者,在陳日已據有南海……」。

  寧猛力,也就是寧長真的父親,在南陳擔任安州(欽州)刺史的時候,就可以在南海橫行,這裡所言的南海,便是欽州以南的北部灣海域。

  欽州臨近大海,渡海便是占城、林邑等中南半島上的小國,臨水則行舟,獨特的地理環境使然,沿海地區的漁民在採珠捕魚的時候,便不斷改良海船,作為欽州第一豪族,寧氏的海船尤為龐大。

  前隋大業元年,楊廣下旨征伐林邑,寧猛力派遣次子寧贊率領寧氏水軍跟隨名將劉方出征林邑,寧贊身為水軍先鋒,親率二十艘鷁首大船出海,寧贊所在的指揮艦一首五鷁大船。

  鷁首大船就是船身上畫有鷁鳥的海船,這種樓船上面不僅可以載人,更可以跑馬,甚是寬大,船在海中行進,便如同赤色雀鳥掠波而行。

  鷁鳥便是一種可以高飛的水鳥,羽毛白色,背形寬闊。

  《方言》:「鷁,鳥名,今江東貴人船前作青雀,是其像也」。

  《淮南子·本經》:「龍舟鷁首,浮吹以娛」。

  自兩漢時期,便有將大船圖畫鷁鳥的習慣,並且鷁首越多,船隻越大。

  高沖早就聽聞欽州寧氏多船,肯定不會輕易放過,特意派人打探,寧氏的水軍足有兩三千餘人,大船五六十艘,現在一下索要二十艘,那對於寧氏來說,也是傷筋動骨。

  寧氏的五鷁大船,高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是光看資料就是驚嘆不已。

  據資料所述,寧氏大船出海時,「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雲,舵長數長,一舟數百人,中積一年糧,圈豕釀酒其中」。

  高沖直呼好傢夥,可以囤積一年的糧食,還可以養豬釀酒,這物資儲備量已經可以支撐遠海航行了。

  清單上另外列的兩項更是欽州獨有的「特產」,造船必須要有上好的木料,欽州船匠就地取材,在山中找到一種名叫烏婪木的樹木,這種山樹長五丈多,紋理細密,極其堅固,用來做大船上的舵「極天下之妙也」。

  大凡在海上行船,船舵極其重要,其他的木材基本上都在兩三丈,用來作舵,如果遇到大風惡浪,往往折斷,唯有這欽州的烏婪木做舵,「雖有惡風怒濤,截然不動」。

  欽州偏僻,如鐵釘、桐油等物資有限,船匠就發揮智慧,將船板鑽洞之後,再以山中藤蔓系束,照樣牢固,至於其中船板間的縫隙,工匠則用一種茜草填充。

  將茜草曬乾,塞進縫隙,遇水膨脹後,滴水不漏,這便是當地船匠的智慧。

  鷁首大船、烏婪木、還有茜草,這三種東西便是寧氏船隊強大的秘訣,也是寧氏稱霸嶺南多年的基礎所在,即便是高州馮氏的大船也是多有不如。

  如果現在是亂世,那高沖大可以撕破面具,直接率軍開搶,拳頭大即是硬道理,到現在天下一統,他代表的是朝廷,代表的是大義,即公理所在。

  即便寧長真身死,他也不能動手去搶,因為他要顧及朝廷顏面,他只有秉持大義,繼續以大義名分去向寧純這個實誠人徵調,他相信寧純肯定不會拒絕。

  當寧長真身死的消息傳開後,毫無疑問,掀起軒然大波。

  龐孝泰心裡既是激動,又是後怕,忙是找到高沖,「經略,寧長真死了,寧氏不會……」?

  「不會什麼?」看見龐孝泰吞吞吐吐,面色優柔寡斷的模樣,高沖也是無奈。

  龐孝泰這是既想脫離寧氏掌控,又唯恐寧氏報復,先前壯起膽子背棄寧氏,現在寧長真都已經死了,還在這擔憂寧氏報復不成?

  「該不會鋌而走險吧?」龐孝泰終於找到一個詞彙來表達。

  高沖聞言頓時發笑,「他還能如何鋌而走險?再次造反不成,寧長真父子三人身死,你說寧道務那小子?」

  龐孝泰聞言一頓,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仔細一想還真是,寧長真、寧洄藻、寧璩,這三個寧氏最有威望的人已經死了,現在寧氏由寧純當家做主,其他的諸如寧道務、寧靖等人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想到這裡,龐孝泰心裡一安,直笑道:「那總算是安穩了」。

  「那劉衍昌回去後有沒有異動?」高沖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戳穿,只是問起劉衍昌。

  「沒有」,龐孝泰直搖頭,「今日一早還送來上月軍務,沒有任何異樣」。

  高沖點點頭,「晾他也不敢,對了,你擬一個告示,廣州市舶司大量招收船工以及造船工匠,待遇優厚,看看有沒有前來」。

  「經略你招船工作甚?」龐孝泰驚問道。

  對於龐孝泰的覺悟,高沖已經是看得非常透徹了。

  若是他的堂弟龐孝節在這,一定第一時間就明白這是在為市舶司做準備,何必多此一問

  「嗯,具體待遇便按照市價來,先看看情況,有沒有人來再另說」,高沖擺擺手說道。

  「是」,龐孝泰立即應諾,「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