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聯手絞殺
「……譬茲梁棟,有若鹽梅……」
「以齊國公長孫無忌為趙國公……」
「以吳國公尉遲恭為鄂國公……」
「……」
「以翼國公秦瓊為胡國公……」
十月初一中朝會,朝堂之上一名禮部官員高聲宣讀著一份聖旨。這份聖旨稍微有些長,讀了七八分鐘才結束。
但沒有人覺得困,因為這份聖旨關係著數十位頂級勛貴的封號調整。
聖旨宣讀結束,被念到名字的集體出列拜謝道:「謝聖人恩典,臣等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李世民威嚴的道:「諸卿免禮,你們皆國之砥柱……」
一番客套的誇獎,總結起來就是大家都是國家棟樑,治理國家勞苦功高,封賞是對你們的褒獎云云。
這當然是表現說辭給大家聽的,真實原因當事人最清楚不過,有些消息靈通的非當事人也有所猜測。
程序走完之後,又宣讀了第二條政令:建立從中央到地方的科舉制度。
科舉選官唯才是舉,是國家選官的重要補充,有必要擴大規模。但以往科舉考試只在京中舉辦,對外地考生太過於不公平。
為了方便各地考生,設立三級科舉制度,縣考——州考——京考。
考生在家門口就能參與,通過了縣試再去州里,通過了州試再來京城,如此就能免去許多考生無謂的奔波。
而且為了保證公平性,科舉將會有禮部主持,而不是國子監——因為國子監掌握著學政體系。
為了儘可能的降低人為干涉,取消投卷制度,一切以考試成績為主。
科舉期間任何人不得和科考官私下串聯,凡試圖干涉科舉考試者,輕則流放重則殺頭。徇私舞弊的科考官斬首,全家流放。
此策一出滿朝沸騰,一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科舉還能這麼玩,縣考州考京考,這是哪個大聰明想起來的辦法?
二來處罰竟然如此嚴厲,動輒流放殺頭。
三來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一旦這個制度形成,會出現什麼情況。
之前他們可以憑藉恩蔭和舉薦制度壟斷做官門路,確保家族富貴傳承,可一旦科舉制度大興直接就是從他們手裡奪食。
有些腦子更靈活一些的人,馬上就想到了之前的學政體系。這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個連環套。
普及學問讓更多的人能讀書識字,然後在通過科舉從這些人裡面遴選官吏。
那麼在這個體系下最受傷的是誰呢?
答案呼之欲出,士族。
這就是在要士族的命啊。
雖然之前學政體系已經有這種苗頭,可科舉制的改革屬於圖窮匕見了。
「肅靜。」作為眾官之首,房玄齡出列喝止道。
過了好一會兒群臣才重新安靜下來。
「朝堂之上大聲喧譁是為對聖人大不敬,若再有犯者定嚴懲不饒。」房玄齡面色嚴厲的警告,然後朝李世民行了一禮退回行列。
那禮部官員繼續往下讀。
為了獎勵諸位臣工的功績,原有的恩蔭制度保留並進行改革。
且特許三品以上每年恩蔭一人,五品以上三年恩蔭一人,七品以上五年恩蔭一人,七品以下擁有一個恩蔭名額。
原本還義憤填膺的許多中低級官吏,聽到這裡都情不自禁的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按照原本的恩蔭制度,他們是沒資格恩蔭子弟的,除非皇帝下特旨。他們的子弟想出仕,只能走舉薦制度。
可舉薦制每年名額不會太多,這麼多人爭搶很難輪到自己。改制之後,自己馬上就能獲得一個恩蔭名額。
想到這裡,他們朝隊伍最前列看去,那裡站的全是朝中勛貴。恩蔭名額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從勛貴手裡分潤過來的。
原本權貴子弟都能通過恩蔭出仕,現在名額限制了,一年或者三五年才能恩蔭一個。
這會兒他們關心的不再是要不要反對科舉制,而是勛貴階層會不會反對。如果他們反對,自己等會要不要站出來支持朝廷。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以宇文士及、長孫無忌、李績等人為首的勛貴階層非但沒反對,反而第一個站出來支持。
雖然此事很奇怪,可中下級官吏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也一起站出來表示支持。
只有部分有士族背景的官吏反對,可在人數和話語權都不占優的情況下,他們註定無法阻止此事。
朝廷當場就宣布此策通過。
早朝結束後,有士族背景的官吏匆匆而去,他們要趕緊把消息傳回去,普通官吏則三五成群的扎堆討論此事。
勛貴階層則老神在在,仿佛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他們表現的越是淡定大家的猜測就越多,然而信息有限,猜來猜去也只能把一切都歸結於傳聞中發生在二月份的那場會議。
那場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能讓勛貴們如此心甘情願的割肉?
數個月過去了,大家對那場神秘的會議越來越好奇。
早朝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京城,效果猶如核彈爆炸一般。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乏聰明人,很快就有人猜到了『真相』:氏族志徹底激怒了聖人,開始對士族動手。學政體系是第一步,科舉制度是絕殺。
一旦這兩條制度通過,士族再也沒有辦法靠著壟斷學問把控做官的門徑,他們將要和被他們瞧不起的泥腿子一起爭搶有限的名額。
吃瓜群眾都亢奮起來了,大家最喜歡看的,莫過於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跌落泥坑。
這裡就不得不提一波《望月談》的影響力,十幾萬冊的銷量,能影響數十萬乃至上百萬人。
這些人幾乎都是讀過書,至少也和讀書人有關係的人。通俗點說,這些人往往掌握著一定話語權。
陳景恪在《望月談》上寫的捧殺士族的那兩篇文章,時間越長影響力就越大,經過說書人的加工,還變異出了許多不同的版本。
他的文章里描寫士族奢華,用了『幾千條鯉魚須煲湯』、『雞爪心肉炒菜』這樣虛構的故事。
現在民間已經出現了,必須是三個月的小鯉魚須,兩個月的小公雞抓心肉。還有不知道誰編造的,什麼人參當柴燒煮飯之類的。
這樣的故事流傳性往往很廣,一開始大家會羨慕,聽多了仇恨值直接拉滿。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對學政體系和科舉體系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是寒門和基層大戶人家,更是恨不得敲鑼打鼓表達慶祝。
原本他們對學政體系的態度還是存疑的,畢竟就算把學堂建立起來又如何?人家先發優勢已經形成了壟斷,僅靠一個學堂改變不了大局。
但現在不同了,科舉制度一出,在某種程度上為雙方提供了一個同台競爭的機會。
儘管士族依然有先發優勢,可至少寒門也擁有了上台的機會。而且寒門、普通讀書人有數量優勢,總有一天科舉大道會暢通無阻。
士族自然也能看出這一點。
王修齊、鄭嵩、崔幹這些人重聚一堂,然而房間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
過了許久盧秀才說道:「我去見房玄齡,又被他拒之門外了。我那位姑母病了半年還沒好,依然不見外客。」
崔乾麵無表情的道:「魏徵也拒絕見我。」
王修齊譏諷道:「這次他被封為鄭國公,一步跨入一等公之列,恐怕早就忘把我們給賣了。」
盧秀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那邊的。」
眾人一陣沉默。
鄭嵩聲音乾澀的道:「更壞的消息,勛貴們都派出了家中精英去往各地,配合朝廷推行新政。」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之前朝中勛貴雖然默許了朝廷的行動,但並沒有給予太大的支持,主要還是靠朝廷和地方寒門大戶的勢力在推動。
而現在勛貴們親自下場,傾巢出動支持朝廷。
朝廷、勛貴、地方寒門大戶三家聯合發力,實力實在太過於強大。士族賴以生存的聲望和關係網在這種實打實的力量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之前他們通過姻親拉攏的權貴這次也集體背叛,比如房玄齡,比如程咬金等等。
李瑾皺眉問道:「這次革新恩蔭制度,受損最大的就是勛貴們,他們為什麼沒有反對?反而要幫著朝廷推行新政?」
「我知道問題肯定出在那次御前會議上,可那次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伱們還沒有打聽到消息嗎?」
崔雲猶豫了一下,道:「我打聽到一點消息,但無法辨別真假。」
眾人頓時坐直了身子,朝他看了過去。
都開了口崔雲也沒有在隱瞞,說道:「據說和世封刺史有關。」
盧秀驚訝的道:「你是說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傳出的世封刺史謠言?」
崔雲點點頭道:「那恐怕不是謠言。」
王修齊質疑道:「那次不是被勸阻了嗎?難道他又動了這個心思?」
鄭嵩也說道:「他不是蠢人,不可能看不出世封刺史的惡果,怎麼會行如此不智之舉?」
崔雲也沒有爭辯,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可除了這個可能,還有什麼能讓勛貴放棄自身利益,幫助朝廷推行新政嗎?」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
是的,新政不光針對士族,同樣也在割勛貴們的肉。他們不但沒有反對,反而全力支持新政,就只有一種可能,皇帝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除了世封刺史,實在想不到別的了。
鄭嵩深吸口氣道:「若真如此,事情恐怕不妙了呀。」
眾人皆沉默不語。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被世封刺史的是他們,他們會出手對付勛貴嗎?
答案是肯定的。
甚至都不需要世封刺史,朝廷只要說一句:幫我對付勛貴,我讓你們進入中樞。
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朝勛貴們動手。
正因為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才更擔憂。
而且他們想的更多,眼下朝廷確實可以藉助勛貴的力量消滅士族,可世封刺史的惡果歷史早就已經證明了。
割據。
皇帝是有多恨士族,才會用這樣同歸於盡的辦法?
他們心中不禁懊悔,以前為什麼要那麼自高自傲,把鄙視皇族擺在臉上呢?
……
「啪。」程咬金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程崔氏臉上。
這一巴掌幾乎沒有留力,她雪白的臉上瞬間就浮起一個紅色的手印。
「知道我為什麼要打你嗎?」
程崔氏擦去嘴角的血跡,低聲道:「知道,我不該見崔雲。」
「哼。」程咬金冷冷看了她一眼。
程崔氏身子下意識一縮,但隨即就倔強的道:「我是崔家的女兒,生養之恩豈能不顧。」
程咬金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盡孝道吧。」
程崔氏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軀搖晃,不敢置信的道:「您就如此絕情?」
程咬金被氣笑了,道:「我絕情?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我們家會是什麼下場?」
「和士族有瓜葛的勛貴數不勝數,可是這麼長時間了依然沒有一絲風聲泄露出去,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程崔氏下意識的問了句:「為什麼?」
「我好像已經給你說過不止一次,今日就再說一次。」程咬金一字一句的道:「因為大家相約,泄露消息者,眾人共擊之。」
程崔氏臉色又白了兩分。
程咬金盯著她道:「分封啊,我程家貴為一等公,將來的封國至少也是千里之地。這是多麼大的一塊肥肉,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想要分而食之。」
「現在你親手把理由送到了他們手上……呵呵,你還真是我程知節的好媳婦,崔家的好女兒。」
程崔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懊悔的道:「嗚嗚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們去求聖人,您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聖人一定會救您的。」
程咬金嘲諷道:「現在知道錯了?那還不趕緊把你給崔雲說了什麼,全部告訴我?」
程崔氏連忙把原話重述了一遍。
聽完後程咬金露出怪異的表情,道:「你說,你給他說的是世封刺史?」
程崔氏摸了摸眼淚,道:「嗯,我怕您責備,沒敢直接告訴他是分封,就想用世封刺史暗示他。」
程咬金眼睛裡浮現一絲輕鬆之意,不過迅即就隱去,嚴肅的道:
「記住,以後不管誰問你,你都要堅稱是我主動讓你去見的崔雲,向他傳達的這個消息,懂了嗎?」
程崔氏明白事情有了轉機,連忙道:「是,就是您讓我去見的崔雲。」
程咬金點點頭,說道:「在家好好反思,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家半步,也不許見任何人。」
說完甩袖而去。
到了外面,他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清河崔氏,很好。這筆帳咱們慢慢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