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黑火油
申時正。
蘇大為黑著一張臉,走入長安縣衙門。
手下不良人,有一多半人手還在外面繼續搜羅那些胡商,這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另外一些則找到了目標,將其帶回到縣衙里。
蘇大為一眼看去,看到南九郎正站在廊下,向自己微微點頭示意。
「縣君呢?」
蘇大為大步走上去問。
「縣君還沒回來,之前跟隨狄郎君去了大理寺,現在應該在西市署那裡,協調晚上的事。」
蘇大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繼續向公廨里走去:「帶回來的那些商人,你讓大夥分開來審,防止串供,再對照口供有無可疑之處。」
「是。」
吩咐完南九郎,蘇大為一腳踏入公廨,眼前微微一暗。
他的眼睛眯起來,稍微適應了一下屋內的光線,看到門邊站著大白熊沈元。
門前的光線,倒有大半是被他高大的身形給遮擋住的。
「阿彌,你回來了?」
大白熊向蘇大為咧嘴一笑,一臉憨厚的撓頭道:「先前你跟著萬年縣捕快走了,柳娘子和小娘子都很擔心你。」
小娘子,就是聶蘇了。
唐時慣稱家中婦人為娘子,比如柳娘子,或者誰家小娘子。
蘇大為視線越過他的肩膀,一眼看到坐在堂中,一臉坐立不安,臉色慘白的思莫爾。
他伸手拍了拍沈元的肩膀:「守住大門,我要提審。」
「嗯。」
大白熊把頭一點,身子前移兩步,往門前一站,恰似一尊鐵塔一般。
有他守住大門,蘇大為無後顧之憂,快步走到思莫爾身前。
魂不守舍的思莫爾這時才發現蘇大為,吃了一驚,站起身道:「阿……阿彌,兄弟。」
蘇大為冷笑一聲,一伸手將思莫爾的衣襟抓住,近乎粗暴的把他拖到眼前,一字一句的道:「思莫爾,我一直信任你,將西域的商路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你在商隊裡,究竟做了些什麼?」
「阿彌,你,你聽我解釋……」
思莫爾咕嘟一聲,咽了口唾沫。
公廨內角落裡生了火盆,但窗門大口,仍是寒氣逼人。
這種情況下,思莫爾居然急出一頭冷汗。
他伸出手,並起三指,倉惶道:「我發誓,今日之事……」
呯!
大門外,突然傳出一聲響。
思莫爾的話一下子被打斷。
兩人一齊扭頭看去,只看到大白熊沈元雄壯的背影,卻什麼也瞧不見。
「沈元,阿彌是不是在裡面?你給我讓開!」一個粗豪的聲音,正是長安縣不良帥陳敏。
「阿彌說了,讓我守住大門,沒他的允許,誰也不准進。」
「賊你媽,老子是外人嗎?我是長安縣不良帥,他是副帥,你到底聽誰的?」陳敏氣得鼻子都歪了。
卻見沈元不假思索道:「阿彌管我吃,管我住,還給我買衣衫,我聽他的。」
「你讓不讓?」
陳敏雙手摸向腰間,同時厲聲喝道:「蘇大為,你的人你管不管?你獨自在裡面,究竟是查案還是做什麼?」
「大白熊,讓陳帥進來吧。」
蘇大為開口,沈元這才側過身子。
陳敏陰沉著一張臉,大步走進來。
蘇大為眼神一晃,看到萬年縣不良帥馬大惟正站在院中,帶著幾個不良人,堵住幾名胡商,似乎在盤問些什麼。
「他怎麼來了?」
「查案。」
陳敏沒好氣的罵了一聲:「賊你媽的,查這個案子都被人家查到自己家裡來了。」
「十一叔,你不是跟狄仁傑大兄他們去仵作那邊嗎?情況如何了?」
「那邊在重新驗屍,還得一會,我聽人說,你把思莫爾都抓來了,這麼大的案子,不能你一個人操辦。」
陳敏撇頭,打量了思莫爾一番,轉頭向蘇大為面無表情的道:「你莫以為我是想占你便宜,現在有我在,杜絕舞弊可能,如此方能顯得證據可信,你也少些麻煩。」
「謝十一叔。」
蘇大為心念電轉,向他抱了抱拳,口裡稱了聲謝。
若說自己剛任長安縣不良副帥時,陳敏對自己還有些提防和敵意,但這麼幾年過去了,大家整體倒也相安無事。
漸漸的,陳敏也正常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樣敵對。
有時查案,雙方還能打個配合。
當然,無論如何,心中芥蒂還是存在,不可能恢復到從前那樣了。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道:「既然十一叔考慮得周全,那就跟我一起審思莫爾,若我有什麼遺漏的,十一叔也可以提點一二。」
「這是自然。」
陳敏摸了摸唇邊鬍鬚,臉上現出幾分自負。
他雖然不如蘇大為身手過人,但論及對長安各坊團頭,三教九流的關係,可以說,在這長安縣,就沒有他陳十一郎拿不下來的。
論及辦案經驗老道,也自認勝蘇大為一籌。
你看,若不是我陳敏辦事得力,為何這麼些年過去了,還是穩穩坐著不良帥的位置,而蘇大為只能做副帥呢?
在我陳敏之前,這不良帥幾年內都不知換了多少個了。
收起心中念頭,他看到蘇大為走到思莫爾面前,向這胡商沉聲道:「我現在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給我吞吞吐吐,也不要有任何隱瞞,我的時間不多,今天脾氣不會太好。」
「是是,阿彌兄……你放心。」
思莫爾又吞咽了一口口水,抬頭向陳敏看了一眼,向蘇大為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信任。
「那支商隊的人員名單?」
「有有。」
思莫爾似是早有準備,從袖中哆嗦著,拿出一張紙,雙手捧著遞給蘇大為:「名單我一早備下了。」
「沒有遺漏?」
「都在上面了。」
「那些貨,都有什麼?」蘇大為道:「還有,我方才在西市貨棧里,發現貨中有幾口箱子是空的,那些箱子,究竟裝了些什麼?」
「箱……什麼箱子?」
思莫爾眼神微閃,口裡結巴了一下:「貨品商隊都有記錄的,可查,可查。」
「思莫爾!」
蘇大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將他的身子呯的一下,拍到胡凳上,發出極大的響聲。
也不知是被蘇大為一掌拍的,還是被他一聲大喝給嚇到的。
「阿……阿彌,不,蘇帥,你……」
「那些空箱子究竟裝的什麼,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蘇大為做不良副帥幾年曆煉下來,論察顏觀色早已今非昔比。
剛才這思莫爾,分明說話不盡不實。
他那點小心思,別說瞞蘇大為,就連一旁的陳敏都糊弄不過去。
「我……」
「我只問這一遍,你不說,我會自己查,但你記得有一點,若是我查出來,咱們倆的交情,就斷了。」
「我說,阿彌,我說!」
思莫爾那張整天笑嘻嘻的臉上,此時滿是油汗,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
「那箱子,我裝的,是我的貨,我私下弄的貨。」
這話說出來,雙手抱胸站立在一旁的陳敏眼神微變,下意識上前一步。
「究竟裝的是什麼?」
「是……」
思莫爾吞咽了一下口水:「是黑火油。」
銀針長一指三寸,刺入肌里,緩緩轉動,爾後拔針。
姓夏的仵作手裡捏著那根銀針,湊到面前看了看,又抽了抽鼻子嗅了一下,然後捏著針,伸到狄仁傑與周揚面前:「兩位郎君請看,銀針完好如初,證明死者亦非中毒死。」
狄仁傑眼睛微微一眯,鼻子裡嗅到從針上傳來的一絲血腥氣。
這氣味極淡,腥味中,還有一絲甜膩。
「這味道……」
「拿給我看看。」
一旁周揚伸手,從夏仵作手裡接過銀針,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斜斜照入。
那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纖毫畢現。
「確實看不出異狀。」
夏仵作連連點頭:「我就說嘛,驗過外傷,骨傷,連死者頭髮我們都驗過,現在也排除中毒,確實是暴斃。」
「等等。」
狄仁傑兩眼盯著面前的屍體,緩緩道:「我曾看過一本古書提到,天下毒物甚多,並非所有的毒都能讓銀針發黑。」
「郎……狄郎君,這是何意?」夏仵作臉色微變。
如果真是中了別的毒,而他這仵作沒查出來,可以算個失職之罪。
一旁的周二郎若有所思道:「要查是否中毒,除了銀針之法,我聽聞還有一法,就是看死者肝臟,若肝發黑,必是中毒無疑。」
「使不得,使不得啊!」
夏仵作拚命擺手:「不可辱人屍身。」
仵作這一行都有定規,一般流程分就是驗外傷,骨傷內傷,及是否中毒,還有現場一些勘察,有無可疑線索等。
很少有說為了驗屍,要給死者開膛破肚,查看肝臟的。
周揚瘦削的臉上,目光閃爍,嘴角向兩邊挑起,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誰說要驗肝,就一定要破開肚腸?」
他左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快絲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右手夾起那根銀針,先是伸手在屍身肝臟的位置按了按,接著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那銀針又穩又準的刺入肌膚,沒至針尾。
狄仁傑在一旁看了,不由向周揚多看了兩眼,心中暗道:此人手法快准狠,若不是精於用針之法,便是……
就在此時,周揚手腕一抖,閃電般將銀針起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