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惑心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客人們品嘗著甜品,卻無人知道,在這家小小的果子鋪里,正上演著一場看不見的較量。
蘇大為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對方。
他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道:「鄧老闆生意做得不錯,你這家鋪子遠近都有名,做生意方面還要向你多多請教。」
這句話算是撓到鄧建的癢處,他呵呵笑了兩聲,肩膀微微下塌,似是放鬆了些。
蘇大為桌下的腳輕踢了一下南九郎,示意他接話。
南九郎好似很喜歡吃甜食,正低頭細細品著那碗靈沙臛。
被蘇大為的腳踢上後,他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憋住,過了片刻才道:「老闆這裡的靈沙臛真好吃。」
「哈哈,客人喜歡就常來,我這裡很多回頭客的。」
鄧建繼續調製他的果醬,回頭沖南九郎微微一笑,神情里透著一絲得意。
「那個,制靈沙臛是你來唐以後學的嗎?」南九郎手拿著調羹,舔了舔唇,大著膽子問:「我沒去過高句麗,不知那邊有什麼美味的食物。」
蘇大為嘴角抽了抽。
沒看出來,南九郎居然是一個吃貨,不過這話題恰好引到高句麗上,倒是歪打正著。
鄧建背對著兩人在另一頭調製著果醬,他的手依舊很穩,不急不緩。
但是他卻沉默著,好似沒聽到南九郎的話一樣。
蘇大為大聲道:「鄧老闆,再來一碗靈沙臛。」
「來了。」
鄧建應了一聲,雙手輕快的將醬料調好,又是一勺厚厚的蜜糖澆上去,然後轉身,端著靈沙臛走過來。
蘇大為留意他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發現些什麼。
但是失望了,
鄧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很是平靜。
是真的平靜嗎?
蘇大為心中暗道:如果是正常人,提及故鄉,總會有幾分念舊,會有興趣多說幾句,但他卻不是。
「客官慢用。」
靈沙臛被擺在桌上,沒有特別的事發生,鄧建表情冷漠的收手,剛要轉身走,蘇大為突然又問:「鄧老闆,高句麗不好嗎?為什麼要歸化大唐?」
這句話說出來,雖然眼睛沒看到什麼,但是蘇大為卻敏感的察覺到,自己的話像是針一樣,刺痛了鄧建。
他轉身的動作明顯一僵。
空氣似乎凝固住。
蘇大為的耳朵甚至聽到對方的呼吸加重了。
就在他想剩勝追擊,敲開鄧建的心防時,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嬌笑聲,然後是武順那獨有的,帶著幾分沙啞,充滿磁性的嗓音傳來。
「客人來取上次訂的桌案嗎?」
可惜!
蘇大為心裡暗叫一聲。
被這聲音打斷,鄧建恢復了自然,一邊向著武順迎去,一邊頭也不回的道:「來大唐時我年紀尚幼,許多事不記得了。」
看著他的背影,蘇大為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
鄧建在撒謊。
貞觀十三年的他,有十餘歲,已經記事了。
他在刻意隱瞞些什麼?
「蘇……」
南九郎張了張嘴,忙把後面的「帥」字咽回去。
蘇大為深深看了鄧建和武順一眼,轉身將桌上那碗靈沙臛往南九郎面前一推:「這碗,你也吃掉吧。」
「啊?蘇……你不吃嗎?」
「我是咸黨,不好甜食。」蘇大為堅定的道。
南九郎表情有點懵,他咽了口口水,實在不明白蘇大為說的咸黨是何物,不過……能多吃一碗靈沙臛也是好的,這玩意還挺貴的,平時他可捨不得吃。
雖然做不良人比之前做差役收入高,但,還是捨不得。
武順和鄧建一起走過來。
「客人,剩下的錢準備好了嗎?」
「錢沒問題,帶我去看看那些桌子吧。」
蘇大為哈哈一笑,一臉財大氣粗暴發戶的模樣。
武順眼睛亮了一下,掩嘴輕笑道:「如此甚好,那郎君請隨妾身來。」
說完,她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蘇大為自然跟上。
南九郎手裡端著靈沙臛一時手足無措:「蘇……」
「乖侄兒,你就在這裡慢慢吃,等我談完生意再來找你。」
蘇大為回頭,沖他使了個眼色。
「郎君看起來面嫩,怎地有那麼大的侄兒?」前頭武順一邊走,一邊隨口搭話道。
蘇大為笑道:「那是我輩份大。」
從他的角度看去,武順走在前面的背影,真可以說是搖曳生姿。
即使裙裝也無法完全遮掩她起伏有致的身段,一步一步,扭腰擺臀,充滿了誘惑。
如果女人也有殺傷力,那美色一定是她們最厲害的武器。
而這武順,正屬於特別厲害的那種。
好在蘇大為心思堅定,不會輕易被打動。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來到越王府側門。
「郎君請稍候。」
武順叮囑了一聲,讓蘇大為在門前等待,她則上去,輕扣門環。
三長兩短。
過了片刻,裡面響超起腳步聲,然後門被打開。
門後,站著一個梳總角髮髻的小男孩。
看他的模樣不過八九歲,一雙眼睛黑溜溜的甚是靈活。
「阿娘。」
小孩對著武順喊了一聲。
「敏之,你先一邊玩兒,一會阿娘給你買糖吃。」
「嗯嗯。」
聽到有糖吃,叫敏之的小孩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轉身蹦跳著跑開,一邊跑還一邊喊:「一會有糖吃羅。」
「這是小兒敏之,讓郎君見笑了。」
武順回頭向蘇大為笑了笑,
那笑容里,隱隱透著幾分無奈。
蘇大為心裡暗想:記得武順嫁給越王府法曹賀蘭越石,育有一子一女,子為賀蘭敏之,想必就是剛才的小孩兒。
好像……賀蘭越石活得並不久,這個時候也不知還在不在。
要是不在的話,武順就是一個寡婦帶兩個孩子。
搖搖頭,他把這些不相干的雜念拋到腦後。
關於武順這些事,也是因為她是武則天的親姐姐,他才會多關注一些。
只是不知道,在這次的案件中,武順在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
是參與到霸府和新羅使團的交易,與鄧建一樣做中間人,又或者只是巧合?
蘇大為心裡思索著這些問題,跟著武順向府里走去。
日頭接近正午,遠遠聽到角樓有報時的鼓聲響起。
蘇大為左右張望,發現越王府的院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精緻整潔,似乎這邊園子平時沒什麼人來,顯得有些冷清。
兩人走過一片花園小道,又穿過一條走廊,武順帶著蘇大為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前。
「郎君要的,都在這裡面了。」
說著,她伸手輕輕推開院門。
伴隨著吱啞一聲響,木製的門扉打開。
陽光下,有無數浮塵在飛舞。
還沒等蘇大為看清院落里的情況,就覺得武順的手在自己背後用力一推。
嗯?
他下意識往前兩步踏入院落,回頭一看,武順已經跟進來,反手將院門扣上。
「武家娘子,你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帶郎君看貨了。」
武順輕咬下唇,發出吃吃的笑音。
她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雙眼睛盯著蘇大為,媚得要滴出水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蘇大為往後退開幾步,眼光一掃,這個院落看上去是荒廢的,院裡堆滿了落葉和塵土,可偏偏沒有那些桌案。
「武家娘子,這裡沒有桌案。」
「要什麼桌案?難道我不比桌案好看嗎?」
武順嘴裡發出咯咯輕笑聲,扭著腰肢,用大膽而潑辣的眼神盯著蘇大為,走了上來。
她的步姿很特別,不像是名門貴婦,倒像是一頭饑渴的母豹。
「郎君難道真的是那種不懂風月之人?」
笑音中,武順一雙白皙柔軟的手臂,攬住了蘇大為的脖頸,吐氣如蘭的道。
這都什麼鬼?
蘇大為腦子裡有些懵,感覺自己是不是拿錯了劇本。
眼看著一張櫻唇向自己的臉貼了上來,蘇大為一個激靈,仿佛觸電一樣將她雙臂甩開。
身體騰的一下往後跳開。
「咦?」
武順揉了揉發紅的手腕,側著頭盯向蘇大為:「你好像……不是普通人呢。」
隨著「普通人」三個字說出,從她眼裡,隱隱有綠幽幽的光芒一閃。
日頭西垂,鼓樓報時的鼓聲敲響。
鼓聲悠悠,在各坊間迴蕩。
安仁坊,南閭,王府大門緊閉。
在王府最深的院落,一間獨立的僻靜房間內,蘇大為看到了面無表情的王敬直。
「所以你就把人帶到我這來了?」
「這麼一個大活人,又是女人,我帶到縣衙或者帶回家都不合適,想來想去,只有你這裡最好。」
蘇大人雙手合什,在胸前拜了拜:「拜託,咱們不是朋友嗎?」
聽到朋友二字,王敬直那萬年冷漠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看他的嘴型似是想罵一聲,但是,最終他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
「那她是什麼情況?我看她不是被詭異浸染,也不知是否種了什麼邪術?」
蘇大為向王敬直問。
上午在越王府一處無人的院落,本來是想探一探武順的底,誰知後來武順居然「異變」。
以蘇大為的眼力看,她應當是中了什麼邪術。
不得已之下,蘇大為只得將其打暈,又找了輛馬車,將她悄悄送到王府來。
在這長安,他認識的人里,對各種邪術最了解的人,只有王敬直。
「我剛才已經查過了,她中的是惑心蠱。」
王敬直眼瞳里,隱隱閃過一抹冷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