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困境

  第878章 困境

  大隊騎兵就地駐守,薛仁貴親自率著親衛騎馬趕到蘇大為身邊,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不是傳令讓我進兵?」

  蘇大為騎在龍子背上,目視薛仁貴:「我什麼時候下過這種命令?」

  「沒有?」

  「誰傳的令,人呢?」

  蘇大為向他肅然道:「如果你確實收到此令,而我又絕沒有下過騎兵入谷的命令,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相同的事,之前在武威也發生過一次。

  有人假扮了李謹行,以蘇定方的名義傳了一封假信給蘇大為,令他星夜趕去酒泉見蘇定方。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吐蕃大將贊婆,對武威的援軍發動奇襲。

  最後被薛仁貴和其餘將領聯手所破。

  那一場戰鬥,薛仁貴自己就是親歷者,自然知道事情的原委。

  先前只是關心則亂,待此時,方才醒悟,失聲叫了聲:「不對!」

  一邊回顧左右,一邊大喊:「方才那個傳令的斥候呢?人在哪裡?」

  左右親衛相顧無言。

  蘇大為眉頭一皺:「好了,仁貴,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出了什麼事你我都清楚,若吐蕃人有意將你也誘入谷中,我們須提防他們還有後手。」

  說完看了一眼稍遠處的騎兵陣型,心中估算道:「你帶了多少人進來?六千?七千?」

  「七千騎。」

  薛仁貴道:「留了王孝傑率三千騎守住谷口,還有郭待封的人。」

  聽了他這句話,蘇大為心下稍寬,總算薛仁貴沒有完全失智。

  谷口還有王孝傑與郭待封的人,就算吐蕃人要有動作,也有一個緩衝時間。

  心念電轉間,蘇大為目光向身邊掃過:「安文生何在?」

  「總管,安將軍與阿史那將軍在追擊吐蕃潰兵。」

  「派人召他們回來,我懷疑吐蕃人想……」

  話音未落,心頭陡然一跳。

  仿佛有什麼極可怕的事發生。

  蘇大為看向薛仁貴,恰好他的目光也朝自己看過來。

  「你也感覺到了?」

  「去前方,去出口看看。」

  只用了極短的時間,蘇大為與薛仁貴便取得共識。

  「我這些騎兵……」

  「帶著!」

  蘇大為厲聲道:「若情況有變,少不得一場惡戰。」

  當一件事可能變糟時,它就一定會變得更糟。

  仿佛要印證蘇大為的預感,從雪谷出口的位置,隱隱傳來廝殺之聲。

  這山谷的構造十分奇怪。

  兩頭細窄,中間卻寬大如葫蘆肚。

  縱然擁進十餘萬騎,在中腹部位也不覺擁擠。

  而聲音在這樣的地形下,也會變得飄忽不定,十分模糊。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可以聽到從出口位置傳出的喊殺聲,那說明,那裡已經爆發了大戰。

  「整隊,隨我來~!」

  薛仁貴向左右親衛大聲喊。

  數名親兵得他軍令,打馬回頭,調撥後方騎兵跟上。

  蘇大為與身邊崔弘等將,早已策馬奔向谷口。

  烏延達與梅里烏等酋長慌忙翻身上馬,一邊追一邊喊:「總管,需不需要我等相助?」

  「你們留一部在原地待命,帶一些精銳隨我來。」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喊。

  得到他的命令,烏延達精神一振,慌忙打馬回頭,去調撥人手。

  跟唐軍一起作戰不怕,反正至今還沒見唐軍輸過。

  怕就怕唐軍根本就不屑於帶著吐谷渾人,那問題就嚴重了。

  隆隆隆~

  千萬騎戰馬蹄聲匯聚如雷。

  伴隨著煙塵與碎屑,前方蜿蜒的山路不斷收窄。

  從能容數百騎展開,到只能容十餘騎通過。

  騎在龍子背上,聽著前方的陣陣殺聲,蘇大為的精神一下提到極點。

  有過,有過這種感覺。

  似曾相識。

  當年與西突厥人的一戰中,自己曾帶領阿史那道真等斥候營兄弟,翻躍阿爾泰山。

  在山道中,遇到突厥人的狙擊。

  那時,也是同樣地形險峻。

  突厥人在鷹嘴崖處設伏……

  他抬頭看了看前方。

  山劈千仞,只有一線縫隙可以從山谷出去。

  這是「一線天」的地形。

  當年當日,正如今時今日。

  龍子發出一聲悠長的咆哮。

  前方戰馬驚嘶。

  這聲音令蘇大為的神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一眼看到前方的情景,瞳孔微微收縮。

  阿史那道真的唐騎已經散亂,崔器的步卒陣型,長槊居然陣腳大亂。

  該死,崔器三千人陣,居然守不住山谷出口?

  蘇大為的目躍過唐軍陣型投向前方。

  那邊的光芒,令他兩眼下意識微微一眯,仿佛被某種強光所刺痛。

  此時日頭向西微沉。

  大非川以北,廣袤的共和切吉草原上,達延山雪峰怒起,延綿跌宕。

  一旁的東日措納冰湖,如大地上一隻最純淨的眼睛。

  冰籠霞蔚,煙氣蒸騰。

  在冰層之下,隱隱透著綻藍。

  純淨而湛藍的天空畫板上,蒼鷹在飛翔,發出清越的鳴聲。

  它好奇的側過腦袋,盯著下方的雪山,看到山谷里密密麻麻的人流。

  這個異常的畫面,令它稍微有些冰安。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蒼鷹陡然飛低。

  一雙琉璃般的眼瞳,倒映出下方的景像。

  雪谷中,穿著明晃晃鐵甲的唐軍想要湧出來,卻受限於地形狹窄,陣型無法展開。

  在雪谷出口處,那些唐軍的步卒陣型大亂。

  陣腳隨時可能崩潰。

  這是因為,在他們的對面,那些高原的吐蕃人,正驅趕著氂牛、野牛等牲畜,衝擊著唐軍的防線。

  在這些牲畜之後,還有大量的吐蕃騎士正在集結。

  這些是弓仁的部隊,先前潰散的吐蕃騎,已經被他重新聚攏起來。

  靠著那些牲畜的拖延,唐軍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發起有力的反擊。

  反倒是被那些發狂的氂牛撞死撞翻不少兵卒。

  對上皮粗肉厚的氂牛,連唐軍的長槊陣都沒占到便宜。

  若是在平原上,能將部落有效展開,若是給崔器手下更多的人手,或許還有機會。

  但當下的地形,卻將他限制住。

  前方的長槊兵被狂沖的氂牛不斷衝撞,後面的陌刀兵被前隊擠壓著,無法上前相助。

  兩邊的山岩又堵住了路口,難以通行。

  蘇大為他們帶著人就算是趕過來,受地形所限,七千餘唐軍重騎,也無法飛躍過去。

  場面一時僵持。

  天空中的蒼鷹扇動著翅膀,身形一下子拔高。

  飛到高處,它的鷹眼便看見,在那些吐蕃人身後數十里外,還有大量的煙塵騰起。

  這意味著還有大量的吐蕃軍正在向這邊快速移動。

  ……

  「大相派來的援兵,最多還有半個時辰便到,大相說,請弓仁大將務必堵住出口,不得使唐軍走脫一人。」

  「回報給大相,就說,弓仁在,唐軍就走不了。」

  弓仁黝黑的臉龐上,充滿堅毅之色。

  他的眼神凜冽,然而嘴角卻在笑。

  左耳上,一隻拇指大的金環,在粗糙肌膚的襯托下,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好久了,與唐軍作戰,真的憋屈好外了。

  總算,總算將他們引了進來。

  弓仁的腦海,回憶起當日論欽陵說過的話。

  「這伙唐軍不可小視,蘇大為是蘇定方的兵法學生,也是大唐新一代崛起的名將,此戰,不求你得勝,只求拖住他們,將他們誘入雪山絕谷,堵住出口。」

  「那裡地形特殊,你應當知道,只要堵住路口,唐軍決計無法走脫,到那時,便成了我們掌上之物……」

  「先餓他們幾天,最後,生死便由不得他們了。」

  「斷掉唐軍這隻手,以蘇定方垂死之年,想必已無力再主持對吐谷渾一線的用兵,到時,局勢將徹底倒向我們,我們在吐谷渾的地,也就牢牢占住了。」

  論欽陵那抑揚頓挫,帶有獨特磁性的嗓音,如潺潺泉水流入心間。

  弓仁心中此時充滿了豪氣。

  自己,終於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

  原本以為,這一仗會更艱苦,甚至在最後關頭,連自己的生死,都在一念間。

  用那名唐將,還有自己身為論欽陵之子的身份,用財寶來誘使唐軍深入雪谷,原本擔心這一切仍不足,還準備了別的後手。

  誰知最後,唐軍如此輕易就上當了。

  進入了雪谷,主動權,便掌在吐蕃人的手裡。

  唯一可惜的是,未能在唐軍主力到達前,先將他們那一千人吃掉。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也只是一閃念。

  只要將此時谷口守住,使唐軍不能出來,待來自烏海防線的大軍趕到,唐軍便插翅難飛。

  這個計劃,由論欽陵發起,由大相祿東贊配合。

  由祿東贊的孫子,論欽陵的兒子,吐蕃最年青一輩的大將弓仁操盤。

  到此時,方才顯出崢嶸。

  從蘇大為率領的唐軍翻躍大非川,論欽陵得到這條情報後,便在布局。

  用草原各部吐谷渾人「投餵」給唐軍。

  並在其中摻沙子,暗中混入忠於吐蕃的部落。

  得已完全掌握唐軍的動態。

  在安西和河西、吐谷渾、甘州、肅州等防線,持續對唐軍保持威壓,甚至數次嘗試衝突,以分唐軍之勢。

  在各防線大肆搜捕唐軍滲透向吐谷渾的游騎,圍點打援,以斥候對斥候。

  以游騎對游騎。

  在情報獲取上,通過商隊和細作,不斷向唐軍河西反向滲透,並以重利遊說河西各國反叛大唐。

  來瓦解唐軍在西域的兵勢。

  同時令悉多於率軍,在大非川以南蟄伏,隨時準備做堵口收網。

  實際上,在唐軍縱橫大非川以南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悉多於的兵馬,一直在距離唐軍兩日的距離,悄然跟隨。

  先前悉多於也好,或者弓仁也罷,已經通過初戰的試探,明白對唐軍沒有必勝的把握。

  或許能拖垮這支唐軍,但卻無法將其聚殲,消滅。

  論欽陵要的是徹底毀滅。

  貫徹的是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之策。

  蘇定方已經老了,身體也患重病。

  若是這個時候,痛失愛徒,得知唐軍在大非川以北,被吐蕃全殲的消息,他還撐得住嗎?

  會不會一命歸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