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募兵

  第770章 募兵

  古往今來,不論任何強軍,都難免遇到這樣尷尬的局面。

  開始很猛,一直猛,可一但安定下來,戰力迅速瓦解。

  大秦橫掃六國,虎視何眈眈。

  可當劉邦揮軍入咸陽,項羽火燒阿房宮,燒秦始皇封土堆時,當年那戰無不勝的秦軍在哪裡?

  漢初十面埋伏,殺得霸王項羽烏江自刎的漢軍。

  在劉邦白登之圍時,在匈奴入寇邊關時,又在哪裡?

  大明龍飛九五,重開日月天,殺得蒙元屁滾尿流,滾回大草原吃土。

  但是在土木堡之變時,明英宗手下二十萬禁軍,被也先率領的瓦剌軍砍瓜切菜殺光。

  當年恢復漢家衣冠的大明雄兵,又在哪裡?

  不光中國如此。

  國外也一樣,相同的例子不勝枚舉。

  這不是人種或制度的問題。

  純粹是人性。

  光腳時可以拚命,可以奮勇。

  等有田有產有財了,誰捨得老婆孩子熱炕頭?

  封建時代的軍隊,都為了一個目標——

  封妻萌子。

  或者指著靠軍功實現階級躍遷。

  一但實現目標,哪有動力繼續前進。

  迅速衰落,是必然的。

  古往今來,只有一支軍隊,開國數十年,依舊保持勇猛精進。

  因為這支軍隊,不光繼承有戚家軍似的高尚精神,「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還有崇高的精神信仰。

  人民子弟兵,為人民,為保家衛國而戰。

  這支軍隊,才能稱之為史上最強。

  但這樣的軍隊,不可能在唐代出現。

  蘇大為沉默片刻:「我非不知,但大唐有現在的局面,得來不易,若府兵不能保持戰力……」

  「老夫很明白蘇少卿的想法,覺得朝廷賞賜不如從前,令兵士無戰心,戰力衰減,但其實首先是如今兵卒不如從前精銳,戰力衰減,這不是朝廷封賞的問題。

  哪怕朝廷依舊如太宗時厚賞,府兵的衰弱,也是必然。

  種種考慮權衡之下,才有現在的國策。

  它或許不是最完美,但卻是現下最可行的方略。」

  郝處俊道:「有一件事,蘇少卿或許不知,在高句麗之戰中,其實朝廷已經換上大量兵募。」

  「兵募?」

  「是的,兵募。」

  郝處俊眼裡閃動著光,那是一種堅定的光:「兵募古以有之,我大唐其實也有,即募人、征人、募兵,但之前並非主流做法。

  一般選取富戶多丁、人材驍勇者充任,舉薦前資官、勛官或有才能的人任各級將領。

  兵募的裝備由當地州府供給,不足則由本人自備或親鄰互助。」

  蘇大為呆了呆:「那這與府兵制有何不同?」

  募兵制、府兵制他知道。

  但這兵募是個什麼鬼?

  坐在殿上首的李治,接過太監遞上的參湯,喝了幾口,略微提了點精神,出聲道:「東台侍郎將兵募之事詳細說與他聽,蘇大為雖然渾不吝,但未來咱們大唐的軍威,恐怕還得落在他身上。」

  郝處俊與許敬宗、上官儀暗自碰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看到眼裡的吃驚。

  雖然早就清楚,李治有意培養蘇大為。

  但這還是李治第一次,把話直接說出來。

  做為優秀的帝王,以及大唐的重臣,不可能不替萬世計。

  實際上,如今還掙扎在前線的大唐戰神蘇定方,已經垂垂老矣。

  李勣也到了養老的年紀。

  蕭嗣業、高侃、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劉仁願、劉仁軌等,皆已老邁。

  若這一批將領凋零,大唐必須有新鮮血液承接上。

  蘇大為並非是唯一進入李治視線的人。

  之前的王方翼、趙持滿、裴行儉、薛仁貴、郭待封等一大批中青年將領,皆在李治的全盤計劃中。

  在李治朝,若看從永徽年間至今的對外戰例,很明顯一般都是一員老成持重,經驗豐富的老將為大總管。

  然後配一些中年將領,再搭一些青年將領,以做人才培養。

  老將的經驗、中年將領的沉穩和年富力強。

  再加年青將領的衝勁,效果極佳。

  比如之前征西突厥,以程知節為大總管。

  蘇定方為前總管。

  以劉仁願、蘇大為、阿史那道真、婁師德、王孝傑等一大批中層和基層將領充實其中。

  正是經歷滅西突厥的戰爭,蘇大為迅速成長。

  再比如顯慶三年,李治命程名振征討高句麗,以薛仁貴為其副將,也是出於這種考慮。

  所以大唐軍事上,從來沒有人才斷檔一說,而是一直在持續的在培養和造血。

  這是唐軍之所以強大的一大原因。

  蘇大為現在得李治看重,並非是他和武媚娘的那份情義。

  也不完全是蘇大為在情報偵察和斷案上的能力。

  李治更看好的是蘇大為的未來。

  那個能在軍中大放異彩,成為大唐新一代名將,如蘇定方般擎起大唐半壁的未來。

  也正是出於這一點,對蘇大為方才一些言語無狀,李治也沒有真的發火,而是讓郝處俊一一點出其中關竅。

  這也是一種「組織培養」。

  「咳咳~」

  郝處俊輕咳兩聲,將蘇大為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他拈鬚道:「方才說到,府兵戰力衰弱,是大勢,是必然,並非朝廷捨不得錢糧厚賞。

  府兵與兵募相比較,府兵是半農半兵,男子二十成丁,每三年需要應徵為府兵一次,點中的需要終身承擔兵役。

  府兵制下,被征為府兵的家庭一般可以免除徭役,退役後可優先得到口分田,戰死了口分田由子孫繼承。

  府兵制下,各地府兵平時在家鄉務農,農閒時集中於各地折衝府操練。

  二十至六十歲的府兵,還要輪番到長安或邊地宿衛執守,戰時參戰。

  作戰時,沒有固定的服役期限。

  此外,府兵的戰馬、兵器、衣甲、部份口糧,需要自備,對財力要求甚大。

  若是作戰勝利,賞賜頗厚,但若作戰不利,將會有極大的負擔和損失,甚至破家破產。」

  停了一停,待蘇大為消化了這部份,他接著道:「至於募兵,則是完全職業軍人,朝廷徵召士卒,將給固定和明確的薪餉,且裝備衣甲後勤,皆由各地州府和朝廷提供。

  陣亡有撫恤費,年老退出兵制,朝廷也會給養老錢。」

  說完這些,郝處俊又停了片刻,待蘇大為將這部份理解後,才開口繼續道:「以前府兵制,一則難以持續,二則國家有戰,容易耽誤農時,傷農,也傷農人家財。

  因此逃避徵召者日多。

  現以募兵代之,重賞厚賜如太宗時的府兵,而招得終身的職業兵士,如此戰力能得到保證,不傷農時,朝廷和應募之人,各有其得,豈不兩便?

  對了,之前說的兵募,其實就是募兵,不過暫時朝廷還沒有徵召終身制的兵卒,所以兵募算是一個試行,先徵召數年,試看成效。」

  蘇大為微微頷首,心中思緒不斷翻湧。

  募兵制,當然是未來的方向。

  知道歷史大勢的他,很清楚府兵制在李治朝走到了盡頭。

  募兵,是未來大唐的主流趨勢。

  府兵與募兵,其實各有優劣,很難說哪個更好。

  或者只能說,在不同的時期,帝國有不同的需要。

  一切都是根據環境變化而變化。

  當然,郝處俊的話里,還是有不少隱藏的關竅,可以多加琢磨。

  比如之前說府兵的戰力,必然一代代衰弱下去。

  這是事實。

  但府兵的衰弱,並非只有這一個原因。

  大唐開國四十餘載,原來的府兵已經躋身為軍功貴族,大農莊主,大地主。

  全國各地,土地兼併已經越發嚴重。

  無田可賞,也是事實。

  各種緣由,共同推同府兵加速衰弱。

  募兵,從眼下看的確不錯。

  但也意味著,帝國需要花更多的錢,去養著職業軍人。

  府兵可是很省錢的,自耕農,農時耕田,閒時參軍。

  自帶乾糧。

  大唐不費什麼事,就能召集一幫可戰之兵,而且開國的這批還相當的猛,打得四夷臣服。

  可惜,屬於府兵輝煌的時代,已經漸行漸遠。

  未來的募兵,從職業化來說,確定是更專業,更精銳。

  雖然朝廷多花了錢,但是省了田地,這麼看,還是合算的買賣。

  但蘇大為知道,日後這募兵,算是把大唐給坑得不輕。

  各惡少年、犯罪者、各蕃屬胡人,皆能參加。

  龍蛇混雜,良萎不齊。

  間接催生日後的藩鎮……

  不過,那都是很遙遠之後的事了。

  蘇大為收回思慮,向著郝處俊鄭重一禮:「謝東台侍郎為我解惑。」

  又向著高座上的李治叉手行禮:「謝陛下提點……」

  話音未落,蘇大為再次開聲道:「臣,還有一個疑問。」

  李治和郝處俊等人,正愉快的微笑著,或拈鬚,或摸著椅子扶手。

  那種愉快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一個迷途青年,被他們三言兩語給拉回到了正道上。

  成就感滿滿。

  結果蘇大為一句話,令李治措手不及,不由劇烈咳嗽了幾聲。

  「你……你還有什麼問題?」

  「臣想詢問馬政之事。」

  蘇大為低眉順眼,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之前臣在百濟,覺得戰馬損失頗重,而軍中補充不及,這次回長安,聽說朝廷又要廢除農人養馬之策,一時不解,還望陛下和東台侍郎不嫌棄臣愚鈍,替臣再點撥點撥。」

  「你……這渾不吝……」

  李治一臉嫌棄的指了指他,又忍不住向左右太監和郝處俊等人吐槽。

  「你們看看他,哪裡像是蘇定方的弟子,倒像是程知節教出來的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