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什麼?蘇大為居然拒絕見朕?」
聽到這個消息時,李治正因頭風發作,躺在武媚娘的懷裡,被武媚娘伸出春蔥般的食指,輕揉慢捻著太陽穴。
紗簾外,有宮人輕輕打著扇子,幫助殿內空氣流通。
殿角,從波斯引入的上好香料,正通過香爐緩緩吐著香氛。
整個殿內香氣馥郁,令人忘憂。
這樣寧靜的氣氛,卻被匆匆進宮回報的太監給打破了。
李治一驚之下,連頭風都不顧了,從武媚懷裡一下子坐起。
然後劇烈喘息著,兩眼瞪大,隔著紗簾看向太監:「蘇大為,他敢不遵朕的旨意?」
這一怒非同小可。
自從永徽年後,他手掌大權,朝中已經少有人敢與之杵逆了。
這蘇大為,他怎麼敢!
憤怒令他的胸膛急劇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
感覺喉嚨里仿佛卡住了痰,發出呼哧呼哧,拉風箱般沙啞的聲響。
「陛下,陛下先請息怒,先問問清楚。」
武媚娘一邊擔心的用手掌在他背後順氣,一邊向紗簾外,嚇得跪下瑟瑟發抖的太監問:「蘇大為到底怎麼說的?為何拒絕入宮見陛下。」
「回……回陛下,回皇后,蘇……蘇大為他遇刺……」
「什麼?!」
這一次,是武媚娘的聲音突然一下高了八度。
李治反而在這一瞬間冷靜下來。
一個皇帝,一個皇后,幾乎異口同聲的問:「阿彌的傷勢如何?」
很好,既然他是遇刺,那說明不是真心不尊皇命,那便還是自己人。
一切敵意在這一刻冰消瓦解。
太監跪在地上,感覺到刺骨的殺意如潮水般的退去,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壯起膽子道:「奴婢不清楚蘇大為的傷,但是聽說他發了火,衝到衙門裡,正找各衙門追索兇手。」
「都去了哪些衙門?」
「去了長安縣、萬年縣,還去了大理寺。」
好嘛,長安管案子幾個衙門都被他跑遍了,看來這是真生氣了。
「陛下,阿彌他這……他這個不吃虧的脾氣,既然能各處跑,想必無大礙,只是……」
武媚娘想到蘇大為氣急敗壞的,衝到各衙門裡查案的形像,不知怎地,忍俊不禁的笑出聲。
李治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感覺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總算漸漸平復下去。
說也奇怪,這麼一氣,頭風好像不疼了。
他看了一眼武媚娘,無奈搖頭:「這是你的弟弟,怎麼他遇刺了,你還笑起來了。」
「人沒事就好,倒是……」
武媚娘眼波微轉:「他這性子上來,跟犟驢似的,居然連陛下的旨意都敢回,好大的膽子。」
說完,向著外面跪著的太監道:「去,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也不管多晚,把蘇大為帶進宮,若是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不敢,小的不敢,皇后娘娘息怒,小的這就去!」
太監嚇得一哆嗦,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了。
武媚娘這麼一說,其實也是堵住李治的嘴。
是愛護蘇大為的另一種方式。
「陛下莫氣壞了龍體,等阿彌來了,我會好好教訓他。」
李治擺了擺手,臉上露出深思之色:「這些都是小事,朕奇怪的是……」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冰冷詭笑:「究竟是什麼人,在阿彌剛回長安,便安排一場刺殺?幕後之人,究竟想做什麼?是想殺蘇大為,還是指向朕?」
「陛下……」
武媚娘眼角微微一跳。
以她對李治的熟悉,知道這位看起來和善的天可汗,心中已動了真怒。
……
永安渠旁,輔興坊。
夜色籠罩下的宅院,一片燈火通明。
蘇大為在書房裡,提筆似正要書寫什麼。
聶蘇陪在他身邊,替他小心的磨墨。
不過想起白天那一幕,她還是忍不住關心的道:「阿兄,你回絕了宮裡的太監,真的不要緊嗎?」
蘇大為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真的是皺緊眉梢,一臉擔心,忍不住伸手在聶蘇小巧精緻的瓊鼻上颳了一下:「你就別替我擔心了,你阿兄怎麼說也是做過熊津府都督,又任過遼東道副大總管,做事自有章法。」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咳嗽。
聶蘇和蘇大為兩人,同時臉頰一紅。
原來是柳娘子不放心兒子,居然在門外徘徊。
蘇大為苦笑道:「阿娘,你先去歇息吧,我把公務處理一下,你放心,宮裡有媚娘阿姊,不會有人拿我怎樣的。」
柳娘子聽了,這才小聲咕噥著,一步三回頭的遠去。
就算是小聲嘀咕,也是在數落著蘇大為,什麼翅膀硬了,有事也不和阿娘商量云云。
天下父母都是一樣。
刀子嘴,豆腐心。
蘇大為無奈的搖了搖頭,把手中的毛筆擱在筆架上,伸手握住聶蘇冰涼的小手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嗯。」
從聶蘇鼻子裡發出蚊納般的哼聲。
「那……我們的事,什麼時候……」
「什麼?」
「我說,什麼時候告訴……告訴阿娘。」
聶蘇仰起臉來,臉上一片紅霞,眼裡卻又閃動著希冀的光芒。
她在燈下異常嫵媚,有一種蘇大為極少見到的柔情。
這一幕,將蘇大為看呆了。
「阿兄,阿兄?」
「燈下看美人,更添三分……」
「阿兄,你說什麼?」
「我說……咳咳……先處理公務。」
蘇大為老臉一紅,把話岔過。
便在這時,庭院外隱隱聽到腳步聲傳來,接著是柳娘子的聲音,和高舍雞的聲音。
過不多時,有人在門外道:「阿彌在屋裡?」
「這一別三年,總算是回來了。」
蘇大為和聶蘇抬頭看去,鯨油燈的光芒,隱約照出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的身影。
卻是高大虎。
在他身邊,還跟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高大虎在門前探頭,一眼看到蘇大為,不由大喜叫道:「阿彌,你總算回了!」
跟在他身邊的李客吐了吐舌頭:「我跟高叔說師父回了,他還不信,現在知道我沒誑人吧。」
李博在他身後,撫了撫李客的腦袋,眼中閃過一抹喜氣。
顯慶二年時,李博一家跟著蘇大為來到長安。
那時的李客,年方七歲,還是個小屁孩兒。
一轉眼六年過去,如今的李客,已經十三歲,身高長得極快。
眼看著頭頂已經到李博的鼻尖了。
按後世算,已接近一米七,再長几年,估計都要超過李博了。
三人進了房裡,與蘇大為自有一番親熱,自不須提。
柳娘子招呼了一下高舍雞,拖著他下去準備酒菜。
她雖一直不要蘇大為給家裡找下人,但蘇大為把高舍雞和黑齒常平等一幫人帶回家,老太太也沒說不高興,相處一陣子,也就習慣了。
「阿彌,我可想死你了!」
高大虎先是猶豫了一下,待看到蘇大為主動張開雙臂,他臉上湧起笑容,上前幾步,與蘇大為擁抱了一下。
他與蘇大為的交情不同尋常。
從當年一起做長安不良帥,至如今,都快十個年頭了。
如今自己得蘇大為舉薦任職,大兄高大龍,也與蘇大為做左膀右臂。
連他自己的媳婦兒,也是蘇大為給介紹的媒人。
可以說是與蘇大為結下不解的緣份。
李博站在一旁,手按著李客的肩膀,笑吟吟的看向蘇大為,沒有急著上去。
待蘇大為與高大虎寒喧完,方才拉著李客,向蘇大為抱拳道:「白天忙著差使,都沒回家,我也是才聽客兒說他師父回來了,這才忙著趕回來相見,恰好與大虎在巷口遇上。」
蘇大為上下打量著李博。
這幾年沒見,李博也有些變化。
原本略微捲曲的頭髮,按唐人的髮式梳得一絲不亂。
頭束子午冠,以金簪穿過。
身上的袍子是一件道袍,絲帛製成,寬鬆而瀟灑。
看面相,紅光滿面,比之當日顛沛流離,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一雙眼睛精芒閃動,顯得極具野心和魄力。
不過相應的,他的額頭上,也多了幾道皺紋。
歲月催人老。
除了似蘇大為和聶蘇這樣的異人,這些年面容幾乎沒太改變,身邊如柳娘子和高大虎等人,則越見風霜之色。
「無妨。」
蘇大為向他擺擺手,自家人,不用多說,自能領會。
李博一家一直住在蘇大為的家裡,李客又是蘇大為唯一的弟子。
他們的關係,既類似客卿,又有師徒半子的親情在,不比尋常。
蘇大為的目光投到李客身上,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覺李客虎頭虎腦,透著一股勃勃英氣。
不由欣喜道:「客兒這幾年有沒有好好練功夫?」
「師父,你傳我的破鋒八刀早已熟練,就是那個太極劍,我練得不太好,阿爹老說我太急躁了,失了神韻,我還是喜歡快劍!」
「你這孩子。」
蘇大為笑著伸手過去,搭上李客的肩膀,手掌輕輕一按,感受著少年人肩上健壯的肌肉,點點頭:「看來沒少下功夫。」
練功勤不勤,身體會說話。
李博在一旁苦笑搖頭:「客兒這性子,怕是學不了大為這般沉穩。」
這話說得,聶蘇在一旁忍不住噗哧笑出來。
「阿兄沉穩?那是你們沒看到他跳脫的時候。」
一句話,勾起高大虎的回憶,想起當年來宅子裡,看蘇大為光著膀子揮舞著槓鈴。
硬是把那數百斤的大石墩子,舞得虎虎生風。
「咳咳,談正事,談正事。」
蘇大為咳嗽兩聲,板起一張臉,向李客道:「客兒,你先回去歇息,明早我要考你功課,要是練得不錯,為師會傳你一套快劍。」
「真的?」
李客一聽,眼中一亮,一蹦三尺高。
看著他火急火撩的跑出去,蘇大為和李博、高大虎等人都是搖頭失笑。
待柳娘子帶著下人把酒菜上來,李博輕輕掩上房門,房裡的人四面相對,忽然安靜下來。
是時候,說一些重要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