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初心

  第566章 初心

  這一次突然的遭遇,兩邊都在不知對手的情況下,將自己的謀略和用兵特點展現淋漓盡致。

  蘇大為的用兵特點是,先為不可敗,而後求勝。

  永遠多想一步,多埋伏一手。

  擅於跳出圈外,去制定策略。

  至於黑齒常之,用兵則是堅韌、縝密,而且也會藏幾手底牌,在關鍵時刻才投入。

  普通的將領,如果手裡有籌碼,會迫不及待的拿出來。

  只有高明的將領,才懂得掌握節奏,在適當的時候,投入最恰當的力量。

  這便是名將之所以為名將。

  此戰,黑齒常之雖然損失極大,但他原本定的戰略就是想要抓幾個活口來套取情報。

  從這方面,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達率,這伙唐人皆猾虜,後面怎麼打?」

  鄭冬信看著坐在大石上,耐心擦拭刀刃的黑齒常之。

  這是他的習慣,每次戰後,無論用不用到,都會細心保養自己隨身武器。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這個習慣可以保證武器永遠在最佳的狀態,不知什麼時候,或許就會救自己一命。

  四周,散亂的百濟兵,漸漸有了些隊形的樣子,傷病被救治。

  已經傳信了最近的城鎮,一會應該會有人手過來幫忙,運送糧草和乾淨的衣服。

  「時間過了半天了,再不追,只怕追不上那些唐人了。」

  鄭冬信見黑齒常之沒回答,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雖然他的年紀實際比黑齒常之還要大一些,但是在黑齒常之面前,他卻虛心的像個學生。

  「不用急。」

  黑齒常之用絹布細細最後擦拭一遍,雙手捧著刀刃對著日光照了照。

  明亮的刀光照亮了他的臉龐。

  刀刃如鏡,映出他那雙黝黑的,透著平靜與堅韌的雙眸。

  「賊人最麻煩的是,他們形跡飄忽,我們很難抓到……」

  說著,他將刀歸鞘,又將絹布細心的摺疊成方塊,收進懷裡。

  「但是現在不同,昨天他們又多出了一批幫手,大概有數十人,這些人里,在追擊時,被兩翼的郡兵射傷了不少,你覺得,賊人會怎麼做?」

  「達率你是說……」

  「身在敵國,我料他們不會拋下同伴,他現在身邊的同伴越多,對他們不是增加實力,而是增添負擔,那些傷員,會嚴重遲滯他們的行動。

  況且這麼多人,無論怎麼做,都會留下更大的痕跡,他們跑不了。」

  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鄭冬信,黑齒常之道:「這是我們的主場,我們隨時可以得到沿途城鎮的補給,補充人手、食物,休息,這些唐人一樣也做不到。

  他們只能在荒野間風餐露宿,傷者需要休息,需要草藥,需要充足的食物。」

  說到這裡,黑齒常之總結道:「我們無論死傷多少,都能在主場得到補充,他們不行,每多一個傷者,便多一分負擔,明白嗎?」

  「末將明白!」

  鄭冬信心悅誠服。

  一般人以為敵人人數越多,實力便越強,越難對付。

  但是黑齒常之卻能反其道而行之,從另外的角度看透問題的本質。

  「這伙唐賊沒有向西跑,也就沒有借道熊津江,逃出百濟的意圖,他們向東,是想逃往新羅方向,這與我之前的判斷一樣。

  這些人來,可能就是受新羅邀請,為他們刺探我百濟的虛實,所以事發後,只有向新羅方向逃走這一條路。

  階伯如今就守在百濟與新羅邊境,我已經去信給他,到時他攔住去路,我們則在後方追堵,這些唐賊無論如何都逃不掉。」

  「達率,還有一件事……」

  鄭冬信黝黑的臉上,閃過猶豫之色:「昨晚那些倭人也死傷不少,還有他們的異人,這事我們要怎麼跟南台主交代?」

  「何需交代。」

  黑齒常之站起身,整了整衣甲,狀甚威嚴道:「我們是軍人,只用立軍功,向王上負責便是。

  至於南台主,我與他又不是從屬關係,最多在朝中參我一本。

  只要此次抓到唐人,便可功過相抵,不必多慮。」

  黑齒常之對道琛和鬼室福信所說借倭國之力,一向是抱有懷疑的。

  他認為倭人不可信。

  這些倭人現在如此好說話,可一但在半島扎了根,後面會如何,誰能知曉?

  倭人畏威而不懷德,真的站穩腳跟,或許就會向百濟拔刀相向了。

  這些人,只能借用,而不可信任。

  「這便是戰爭。」

  安文生拍了拍蘇大為的肩膀,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過沉重。」

  蘇大為微微點頭:「這些我都知道,不過……這些人都是在長安經我一手選拔,如今卻不能帶他們回長安,我心中有愧。」

  「替他們多殺幾個仇人吧。」

  安文生不知說什麼安慰,只能再拍了拍蘇大為的肩膀:「我想去審一下苩春彥。」

  蘇大為精神微微一振:「我和你同去。」

  安文生擺手道:「呃,我有些問題想單獨問她。」

  蘇大為愣了一下:「神神秘秘的,那你自己去問吧,記住別被美色所迷。」

  安文生沖他翻了記白眼,逕自向被困在大石上的苩春彥走去。

  蘇大為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文生他,真是個情種啊。」

  當年本來只是想讓他施展美男計,從昔秀芳那裡套些話,誰知安文生居然動了真情。

  這麼多年來,一直對昔秀芳的死念念不忘。

  算了,感情畢竟是很私人的事,他不願人知道,蘇大為也不去打聽。

  「阿兄,什麼是情種?」

  聶蘇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沖蘇大為好奇的問。

  「情種就是,咳咳……」

  蘇大為輕咳幾聲:「小孩子不要問這種問題。」

  「哪種問題?」

  聶蘇有些迷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喃喃道:「哪裡小了?人家明明已經長大了。」

  一抬頭,見蘇大為向常平走去,聶蘇忙追上去:「阿兄,你做什麼去?」

  「有些話,想問問常平。」

  他想問的,自然是關於黑齒常之的事。

  原本想借黑齒常平去認識常之,豈料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兩人已經莫名結下了仇。

  想要收服黑齒常之,只怕有些難度。

  都察寺的人正圍在松樹下盤膝坐著,林中不敢生火,怕暴露位置,都是取出隨身的乾糧,冷硬的麵餅一類,慢慢的啃咬著。

  見蘇大為走過來,這些密探忙起身想要行禮。

  蘇大為伸手制止道:「不必多禮,好好休息,養好精神。」

  說著,看了一眼靠在不遠處的常平:「我有些話要問他。」

  「寺卿只管去,我們守住這裡。」

  蘇大為點點頭,帶著跟在身後,像是小尾巴一樣的聶蘇來到常平身邊。

  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他的臉色蒼白,臉上有些青腫還沒消去。

  那是昨天被黑齒常忠打的。

  只是如今常忠也死了,他滿腔的仇恨卻不知要找誰去討回。

  人在經歷重大變故時,除了少數人會極不正常的亢奮,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像現在常平一樣,呆滯的,大腦空白的,坐在地上,仿佛失去靈魂的木偶。

  「常平。」

  蘇大為在他面前蹲下,喊了一聲。

  黑齒常平聽到聲音,眼珠動了一下,仿佛剛剛回魂。

  見是蘇大為,他忙掙扎著想要起來,但是一動,臉上立刻抽搐起來。

  肋骨斷折的疼痛仍在。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傷,須得好好調養才行。

  不像是安文生。

  雖然中了道慈一掌,但異人筋骨強壯,恢復力也遠超常人。

  雖然短時間內,無法像平常那樣與人動手,但是對行動卻無大的影響。

  「不用起來,就坐著吧,我想和你聊聊。」

  蘇大為說著,也學他的樣子,坐在草地上。

  跟著他的聶蘇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盤膝坐在一旁,雙手托著腮,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從旁盯著蘇大為的側臉。

  如同後世的小迷妹。

  「蘇帥想問什麼。」

  「昨晚和我們作戰的是黑齒常之。」

  蘇大為看了看常平的反應:「我想聽你說說他的事。」

  「常之?」

  常平怔了怔,臉上閃過回憶之色,有些吃力的道:「常之,是黑齒家這一輩的當家之人,繼承家族達率官職,但他本人,對朝堂並不感興趣,他喜歡兵法,好武成痴。」

  看了看蘇大為,見他沒有打斷的意思,常平想了想繼續道:「小時候,家族裡一群孩子玩耍,他便折下竹枝騎著對大家說:此為竹馬,我為大將軍,你們聽我的。

  然後便會把孩子們編成兩隊,令其相互作戰。」

  說到這裡,黑齒常平臉上不自覺浮起一抹笑容:「小時候只當是遊戲,哪想到,常之後來繼承達率,真的向大王求得一個郡將之位,對別的都不關心,一心只訓練士卒。

  他跟小時候一樣,簡直沒變過。」

  蘇大為點點頭:「以小見大,也算是不忘初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