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念橋邊紅藥

  太醫院。

  白濘打量著面前的蘇揚,神色有些無奈。

  「蘇揚,你此次出面伸冤,可曾想過,一時不慎,便會將你自己也牽扯進去?」

  他提醒蘇揚一聲,注意到蘇揚臉上的堅毅神色,又嘆了口氣。

  蘇揚這性子,他也勸不動。

  「你要當心,隨著此案進展,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勢必要將此案推諉到你所獻那青蒿素之上。」

  白濘又囑咐道。

  青蒿素的效果,京城的人的確是有目共睹。

  但就怕屆時,那些人會來一招釜底抽薪,不知會以什麼藉口,攻訐蘇揚。

  「那到時,翻案就是!」

  蘇揚沉聲道。

  白濘無奈搖頭,他知道,蘇揚已經認定了此事。

  「白大人,那所謂檢舉薛太醫罪行的路績,此次刑部押解薛太醫他們入京,為何我並未見到?」

  蘇揚詢問道,他以往在太醫院中,是見過路績幾面的。

  雖然對路績那大義滅親的事跡,他並不清楚。

  而這個案子,路績作為第一個檢舉揭發的證人,卻不在隊伍之中。

  這本就奇怪!

  「他已經死了。」白濘幽幽道。

  「死了?」

  蘇揚目光驟凝!

  「我也是剛剛得知,據說刑部的人還未到之前,他便死了!」

  白濘搖了搖頭,「刑部的人說,他是死於……瘧疾!」

  蘇揚深吸一口氣,隨即點了點頭。

  這案子,毫無疑問,那路績是一個破局的關鍵點。

  若是放在那些栽贓陷害的人的角度,也斷然不會留著此人的性命!

  可卻說此人死於瘧疾……

  蘇揚目光閃爍,疫患都平定了,那路績作為太醫,不可能沒有青蒿素留存。

  「此人的死,說不得也會牽扯到青蒿素之上。」

  白濘看向蘇揚,「你也需多注意一些。」

  「白大人,你不覺得,此事有些奇怪嗎?」

  蘇揚又詢問一聲,「那路績好歹是個太醫,好好活著,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可他為何執意找死,甚至去誣陷薛太醫他們?」

  若說路績與薛景山有什麼恩怨……

  也絕對不至於,以自身性命,只是做誣陷這種事情!

  「你果真打算,徹查此事了?」

  白濘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一聲。

  「你在京城,雖有盛世名望在身,可卻無相應的權勢地位。」

  「此案關係重大,既是有人刻意誣陷,便絕不會放任你查辦此事!」

  「你……務必當心!」

  白濘的話語,極為中肯。

  蘇揚若要查這個案子,那麼,說不得會有殺身之禍!

  「白大人是覺得,我還能脫身嗎?」

  蘇揚不在意地聳聳肩。

  治療瘧疾瘟疫的青蒿素,是他獻上的。

  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既然誠心要針對此事。

  那他便始終難以脫身!

  更何況,薛太醫此時已經深陷牢獄之災了!

  「或可……保全性命。」白濘深深凝視著蘇揚。

  蘇揚笑了笑:「白大人,你知道此次整治疫患,我最敬重薛太醫的一點,是什麼?」

  未等白濘回答,他又繼續說著。

  「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也是他的決心!

  白濘收回目光,不再勸說什麼。

  這時候,房門外,林章璞快步走了進來。

  「白大人,朝廷傳來消息……」

  「齊王殿下收復金州城了!」

  聽著林章璞的話,白濘雙眼一睜。

  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看向蘇揚,長長嘆息。

  蘇揚渾身驟然緊繃起來。

  這麼快!

  齊王的領兵能力,的確不同凡響!

  收復金州城,便意味著,大宋又奪回徽州,驅走北莽大軍的機會。

  但同樣,也意味著,朝廷中許多人,會坐不住了。

  他收斂心緒,面向白濘和林章璞兩人。

  「二位大人,我們該去周大人那邊了……」

  蘇揚聲音低沉,未再多說什麼。

  白濘和林章璞卻明白蘇揚的意思。

  齊王軍收復了金州城,便代表著,周延玉血仇得報!

  周延玉……可以安心得去了……

  三人一同趕往周延玉所在的房間,一路上三人齊齊緘默無聲。

  他們到達之時,便見魏安正跪在周延玉的床前。

  周延玉仿若察覺到他們的到來,向三人看去。

  他疲憊的目光,最後落在蘇揚身上。

  「蘇太醫,多謝……」

  周延玉聲音微弱,可卻像是散去了所有疲憊。

  相比以往,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股釋然的笑意。

  就連聲音比起往日,都渾厚了許多。

  仿佛平添了許多氣力。

  蘇揚快步走到周延玉身前,長長一禮,始終不曾起身。

  「老夫苟活多日,終見大仇得報……」

  周延玉緩緩側過目光,瞥向一旁魏安。

  「小安,何須哭啼?」

  「老夫有你這學生,知足了……」

  魏安握著周延玉的手掌,這個已人至中年的讀書人,熱淚盈眶。

  「蘇太醫,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

  「我離家之時……曾向內人許諾……自京返鄉之時,為內人帶……幾株京城有名的紅芍!」

  「蘇太醫可否……為老夫作首紅芍詩詞?」

  「老夫九泉之下,轉贈內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仿佛用盡了所有氣力。

  蘇揚重重點頭,開口吟誦起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周延玉聽著蘇揚的聲音,雙眸緩緩閉上。

  他蒼老的臉龐上,掛著一抹淺淺笑容。

  他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時。

  意氣風發,勵志入京,願以滿腔熱血,報效家國!

  只是蹉跎多年,也只在家鄉任職。

  終究在年邁之時,被朝廷招入京城,心愿得了。

  可驀然回首,他的妻子仿佛就在他身後,笑靨如花。

  一如年少之時。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一首詞,蘇揚緩緩吟誦結束。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周延玉口中呢喃著蘇揚的詞賦,聲音終究落下。

  仿若沉沉睡去。

  「恩師!」

  魏安緊握著周延玉的手掌,逐漸鬆開。

  他跪拜在魏安的床榻前,重重叩首。

  蘇揚雙眸緩緩閉上。

  周大人……解脫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