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
白濘打量著面前的蘇揚,神色有些無奈。
「蘇揚,你此次出面伸冤,可曾想過,一時不慎,便會將你自己也牽扯進去?」
他提醒蘇揚一聲,注意到蘇揚臉上的堅毅神色,又嘆了口氣。
蘇揚這性子,他也勸不動。
「你要當心,隨著此案進展,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勢必要將此案推諉到你所獻那青蒿素之上。」
白濘又囑咐道。
青蒿素的效果,京城的人的確是有目共睹。
但就怕屆時,那些人會來一招釜底抽薪,不知會以什麼藉口,攻訐蘇揚。
「那到時,翻案就是!」
蘇揚沉聲道。
白濘無奈搖頭,他知道,蘇揚已經認定了此事。
「白大人,那所謂檢舉薛太醫罪行的路績,此次刑部押解薛太醫他們入京,為何我並未見到?」
蘇揚詢問道,他以往在太醫院中,是見過路績幾面的。
雖然對路績那大義滅親的事跡,他並不清楚。
而這個案子,路績作為第一個檢舉揭發的證人,卻不在隊伍之中。
這本就奇怪!
「他已經死了。」白濘幽幽道。
「死了?」
蘇揚目光驟凝!
「我也是剛剛得知,據說刑部的人還未到之前,他便死了!」
白濘搖了搖頭,「刑部的人說,他是死於……瘧疾!」
蘇揚深吸一口氣,隨即點了點頭。
這案子,毫無疑問,那路績是一個破局的關鍵點。
若是放在那些栽贓陷害的人的角度,也斷然不會留著此人的性命!
可卻說此人死於瘧疾……
蘇揚目光閃爍,疫患都平定了,那路績作為太醫,不可能沒有青蒿素留存。
「此人的死,說不得也會牽扯到青蒿素之上。」
白濘看向蘇揚,「你也需多注意一些。」
「白大人,你不覺得,此事有些奇怪嗎?」
蘇揚又詢問一聲,「那路績好歹是個太醫,好好活著,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可他為何執意找死,甚至去誣陷薛太醫他們?」
若說路績與薛景山有什麼恩怨……
也絕對不至於,以自身性命,只是做誣陷這種事情!
「你果真打算,徹查此事了?」
白濘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一聲。
「你在京城,雖有盛世名望在身,可卻無相應的權勢地位。」
「此案關係重大,既是有人刻意誣陷,便絕不會放任你查辦此事!」
「你……務必當心!」
白濘的話語,極為中肯。
蘇揚若要查這個案子,那麼,說不得會有殺身之禍!
「白大人是覺得,我還能脫身嗎?」
蘇揚不在意地聳聳肩。
治療瘧疾瘟疫的青蒿素,是他獻上的。
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既然誠心要針對此事。
那他便始終難以脫身!
更何況,薛太醫此時已經深陷牢獄之災了!
「或可……保全性命。」白濘深深凝視著蘇揚。
蘇揚笑了笑:「白大人,你知道此次整治疫患,我最敬重薛太醫的一點,是什麼?」
未等白濘回答,他又繼續說著。
「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也是他的決心!
白濘收回目光,不再勸說什麼。
這時候,房門外,林章璞快步走了進來。
「白大人,朝廷傳來消息……」
「齊王殿下收復金州城了!」
聽著林章璞的話,白濘雙眼一睜。
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看向蘇揚,長長嘆息。
蘇揚渾身驟然緊繃起來。
這麼快!
齊王的領兵能力,的確不同凡響!
收復金州城,便意味著,大宋又奪回徽州,驅走北莽大軍的機會。
但同樣,也意味著,朝廷中許多人,會坐不住了。
他收斂心緒,面向白濘和林章璞兩人。
「二位大人,我們該去周大人那邊了……」
蘇揚聲音低沉,未再多說什麼。
白濘和林章璞卻明白蘇揚的意思。
齊王軍收復了金州城,便代表著,周延玉血仇得報!
周延玉……可以安心得去了……
三人一同趕往周延玉所在的房間,一路上三人齊齊緘默無聲。
他們到達之時,便見魏安正跪在周延玉的床前。
周延玉仿若察覺到他們的到來,向三人看去。
他疲憊的目光,最後落在蘇揚身上。
「蘇太醫,多謝……」
周延玉聲音微弱,可卻像是散去了所有疲憊。
相比以往,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股釋然的笑意。
就連聲音比起往日,都渾厚了許多。
仿佛平添了許多氣力。
蘇揚快步走到周延玉身前,長長一禮,始終不曾起身。
「老夫苟活多日,終見大仇得報……」
周延玉緩緩側過目光,瞥向一旁魏安。
「小安,何須哭啼?」
「老夫有你這學生,知足了……」
魏安握著周延玉的手掌,這個已人至中年的讀書人,熱淚盈眶。
「蘇太醫,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
「我離家之時……曾向內人許諾……自京返鄉之時,為內人帶……幾株京城有名的紅芍!」
「蘇太醫可否……為老夫作首紅芍詩詞?」
「老夫九泉之下,轉贈內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仿佛用盡了所有氣力。
蘇揚重重點頭,開口吟誦起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周延玉聽著蘇揚的聲音,雙眸緩緩閉上。
他蒼老的臉龐上,掛著一抹淺淺笑容。
他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時。
意氣風發,勵志入京,願以滿腔熱血,報效家國!
只是蹉跎多年,也只在家鄉任職。
終究在年邁之時,被朝廷招入京城,心愿得了。
可驀然回首,他的妻子仿佛就在他身後,笑靨如花。
一如年少之時。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一首詞,蘇揚緩緩吟誦結束。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周延玉口中呢喃著蘇揚的詞賦,聲音終究落下。
仿若沉沉睡去。
「恩師!」
魏安緊握著周延玉的手掌,逐漸鬆開。
他跪拜在魏安的床榻前,重重叩首。
蘇揚雙眸緩緩閉上。
周大人……解脫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