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
荀正手裡緊緊捏著一份摺子,眉頭仿佛擰成了疙瘩。
在他身邊,兵部尚書齊淳清與工部尚書周滄等一眾朝臣聚在一起,皆眉頭緊鎖,坐立難安。
整個房間中,氣氛一片沉鬱。
「這摺子上所寫,諸公也都看過了。」
半晌,荀正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將摺子攤開,擺放在桌案上。
「南方江州與嚴州兩地,皆有官員聯名上書,痛訴朝廷派去整治疫患的宣諭使與太醫隊伍……」
「言稱他們在整治瘟疫之時,貪贓枉法,為非作歹,草菅人命!」
「以整治瘟疫為由,聚攏錢財,坑害同僚!」
「這摺子中所寫的一樁樁罪行,諸公如何看待?」
荀正幽幽詢問,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房間中一眾朝臣皆神色沉凝,荀正所說的奏摺,今日已然遞交到朝廷。
自戶部收到太醫路績的血書啟奏陛下之後,這一份由南方兩地地方官員聯名呈上的奏摺,又進一步坐實了那些前去整治疫患之人的罪名。
事關整治疫患,就關係到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可若說那些前去整治疫患的人,果真會犯下這等滔天罪行,他們一時間怎麼都難以相信。
「前去整治疫患之人中,宣諭使寧塑,曾在我工部為官,他的品行,下官知曉。」
工部尚書周滄自眾人中走出,沉聲道,「他一向清廉,為人正直,斷不會做貪贓枉法之事!」
「此案,必有蹊蹺!」
聽著周滄的話,眾人都有些無奈。
「周尚書,可而今先有戶部向陛下呈奏的血書,言及宣諭使寧塑與太醫院右院判薛景山一樁樁罪行……」
兵部尚書齊淳清指了指桌案上的摺子,輕嘆一聲。
「再有這份由各處官員聯名獻上的奏摺,一同指認他們貪贓枉法之事。」
「眼下,幾乎已稱得上鐵證如山!」
「單只是周尚書的話,恐怕不足以為他們洗清嫌疑……」
這番話,並不中聽。
可卻是當今他們所面臨的真實困境!
「何止宣諭使寧塑,那太醫院右院判薛景山,下官去年身犯重疾,臥病在床之時,也曾被其施治過,這才得以保全……」
眾人中,又有一名朝臣走出。
「那薛景山為人何嘗不是剛直不阿?」
「偏偏眼下的形勢,皆直指前去整治疫患的隊伍!」
那朝臣說著,重重嘆息。
眾人心緒繁雜,這次整治疫患,以至於瘟疫消除,對於大宋而言,本該是一場萬幸之事!
可偏偏在這疫患消除之後,又生出這麼一個亂子!
主座上,荀正伸手虛虛一按,引來眾人目光。
「陛下已經下令,徹查此案,而今已成定局。」
荀正環顧四周,「而前去整治疫患的隊伍,想必已經被悉數收押了。」
聞言,眾人皆默然不語。
前去整治疫患的隊伍,有官職在身者,何止百人?
當時疫患之下,那些人不顧性命之憂,奮然南下。
可好不容易疫患消除,那些人竟悉數淪為囚犯!
「待到所有人被押解回京城,朝廷勢必會嚴查此案。」
荀正緩緩道,「屆時,也望諸公幫助朝廷,看能否提供些證據……」
眾人點點頭,由於先前的疫患,京城與許多瘟疫爆發之地,皆斷了些聯繫。
而整治疫患的隊伍,所去之地,當然主要是這些瘟疫爆發之地。
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所有人,皆難以知曉。
眼下,也只能等所有人來到京城,再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此外,齊王在北境,也已經與北莽正面交戰……」
荀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之前在商討議和與開戰之時,朝廷所面臨的難題中,便有這場瘟疫。」
「而無論是先前那份血書,還是而今這份奏摺,皆有表述,這場瘟疫,說是清除,實際上乃是生靈塗炭!」
「百姓死傷不知其數,屍骸遍野。」
「而太醫院所用治療瘟疫之藥,也少有見效!」
「此事,諸公也當多加注意。」
聽著荀正的話,眾人心中都不由繃緊。
這場瘟疫治理的成果,同樣關係到了,他們大宋與北莽之間的戰事!
若瘟疫未曾治療見效,那麼,齊王此次開戰,無論勝負,皆躲不過窮兵黷武這一項罪名!
「言盡於此,有勞諸公了。」
荀正緩緩起身,向眾人行禮。
一眾朝臣紛紛還禮,他們知曉,自現在起,他們在朝廷之中,也得多加提防那些對此案居心叵測之人!
他們又不由看了眼荀正桌案前的那份奏摺。
這場案子,只憑那一封血書與這一份奏摺。
便已經成了滔天大案!
……
京城。
深秋的天空,總是灰濛濛的。
陰雲籠罩天際,光暈流轉,隱隱有機率光輝自雲隙間灑落。
京城主幹道上,人頭攢動。
一輛輛囚車緩緩駛過,囚車中皆關著一道道身影。
一眼看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兵士們身穿甲冑,手持兵刃,莊嚴肅穆地站在道路兩旁,押解著囚車入京。
乾永十二年,秋。
一場肆虐大宋的瘟疫浩劫,就此平息。
而負責整治疫患的欽差與太醫隊伍,身陷貪贓枉法、禍國殃民的滔天大罪!
此案,涉及近二百人!
京城上下,為之驚動!
薛景山站在囚車中,腳邊鎖著鐐銬。
他的臉上,沾染著許多灰漬,鬍鬚散亂。
他舉目四望,四周百姓正驚異地打量著他們,眼中帶著驚疑與……惶恐!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薛景山的囚車前方,一道披頭散髮的身影仰天長嘆,聲音中仿佛透露著無盡悵然。
見此,薛景山搖了搖頭,嘴角掛起一抹苦澀。
「寧大人,事已至此,唯求……問心無愧!」
薛景山向前方囚車中那道身影緩緩說道。
前方囚車中,宣諭使寧塑雙拳緊握,身軀都在不住顫抖,不知是悲憤,還是如何。
砰砰!
薛景山話音剛落,一旁的兵士便手持長矛,重重敲擊囚車。
「老實點!」
那兵士呵斥一聲。
薛景山搖搖頭,不再多言。
可這時,一直緩緩前行的囚車隊伍,忽的停了下來。
薛景山轉頭望去,便見前方的人群中,一道身穿太醫錦袍的年輕身影走了出來。
他雙眼一睜,眼神中滿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