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狄青進了奉先軍,不日將往永安縣而去!」
又數日後,雷九走入書房,稟告道。
狄進的筆頓了頓,沉聲道:「保持關注,不要貿然接觸。」
雷九領命:「是!」
說實話,起初讓狄青這個僅僅接觸了幾面的外人,參與到這種涉及到天子之母的大事,雷九心中是不太認可的,但後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畢竟京師這一塊,選擇確實不多。
京師是皇城司的地盤,他們這些人以狄進為首,未入皇城司的眼線,只能說暫時安全,但雷家肯定早就在對方的重點關注對象上了,等到江懷義老是不回京師復命,江德明意識到大事不對,遲早會找過來。
這個時候如果走雷家的軍中人脈,收買奉先軍成員,接近李順容,那麼極有可能在將來的某一日,被對方反手一將,倒打一耙。
反倒是狄青這個剛剛在河東犯案,發配入伍的禁軍,任誰也想不到他會參與到這種事情里,皇城司也不可能盯住這樣的人。
反倒是奇兵!
雷九現在也只能相信這位公子的眼光了,狄青是能把持住的人,不會出賣他們,向皇城司換取好處……
狄進從來不擔心這點,倒不是因為對方是歷史名人,就無條件相信人品,而是從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狄青是個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很有智慧的人,絕非鼠目寸光之輩。
這樣的人即便不考慮情誼,也知道謀害天子生母的大罪,皇城司內的主謀,絕對不會容許外面有知情人活著。
另一方面,狄青現在固然還不是歷史上身經百戰後的完全體,但相較于禁軍這個群體,他絕對是出類拔萃的存在,能交託大事的不二之選。
當然,有狄青還遠遠不夠,朝廷上層必須有支持。
待得雷九退出書房,狄進放下筆,從抽屜裡面取出一個木盒,打開後看著裡面的兩封拜帖。
這是杜衍在臨行之前交託給他的,進京後能拜謁兩位高官。
一位是早年連中三元、真宗駕崩後扳倒權臣丁謂的王曾,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玉清昭應宮使,即首相;
另一位是曾在澶淵之盟里,出使遼國,拒絕割地的曹利用,任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兩位身居兩府,對於太后劉娥有一定的制衡之權,也屢次駁斥太后賞賜外戚的不合理要求,皇城司是不敢招惹這兩位的,朱氏一案涉及天子親母,由他們出面最是合理。
不過首先,這兩位的關係很不和睦,甚至是有仇;
其次,恰恰是因為朱氏一案涉及天子親母,兩府的視角又有不同。
李順容的存在並非秘密,之所以大家都不說,也是為了朝局,天子年幼,太后監國,平穩過度,劉娥和趙禎是綁定到一起的。
這個時候出現一個親生母親,年僅十六歲的官家折騰出什麼事端來,惹得朝局不穩,宰相自然不願意見到那樣的局面。
所以從兩府高官的角度,這場角力不會放到檯面上,會悄無聲息地解決。
至於如何解決,最終會不會達成私下裡的交易與妥協,他們這群揭曉黑暗的人,會不會悄無聲息地淪為犧牲品,這很難說!
這點連杜衍都不見得能預見到,如今的他還是地方級官員,一個嫉惡如仇的提刑官,而狄進則是結合接下來幾年的歷史政局,做出的綜合判斷。
或許事情的發展,並不會這麼悲觀,王曾乃世之賢相,曹利用固然驕狂膨脹,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也從不出錯,但狄進不會把自身的安危,完全交託在了別人的手中。
所以他要用另一種方式,來借用高層的力量,參與到朱氏的案子裡。
狄進將木盒裡的拜帖收好,看向書桌。
桌面上攤著的紙,墨跡剛乾,而上面寫的主角,讓他有種久別重逢之感。
這個人叫蘇無名,身份被設定為了狄仁傑的弟子。
他在并州的黑歷史《蘇無名傳》,大量借鑑了《狄公案》的一部唐傳奇,原來想暢銷賣錢,用作科舉的花費,結果發現自己想多了,根本沒書肆願意印,寫了兩卷,無奈停筆。
但現在,權當苦讀經史後的換換腦子,他繼續將後續借鑑完,再添加了不少借古喻今的情節。
如果不以盈利為目的,這部話本或許會有另一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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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古代的地位向來不高,文人寫寫權當消遣,即便暢銷,也難以藉此獲得真正的社會地位,所以不少名著的作者存疑,後世猜來猜去,就是作者並不願意透露的原因。
想要真正有影響力,《蘇無名傳》不夠格,還要看另一部。
在經歷了客棧惡鬼殺人案件,尤其是親眼看到縣尉任長義的斷案態度後,狄進產生了某種想法。
他在紙上寫下了這麼一段序言:
「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法中所以通著今佐理據者,謹之至也……」
這是《洗冤集錄》。
不過目前為止,也就是這麼幾句序言,具體的篇章尚未動筆。
因為《洗冤集錄》後面的許多內容,還沒有合理的接觸理由。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可以天資英才,出類拔萃,但沒有主管刑獄的經驗閱歷,就是沒有,很多內容自然不能出爐。
也不應該隨便出爐,畢竟原著有時代局限性,狄進準備加以改正和補充,去掉原著里許多錯誤的地方,再添加一些不需要精密器材的刑偵手法,在客棧使用過的血濺形態分析就是其一。
那些還是後話,暫且還要看蘇無名的出場。
狄進休息片刻,大筆揮就,開始瘋狂碼字,一疊一疊紙飛快摞起。
當林小乙照慣例買飯回來,進了書房,都不由地愣住。
狄進頭也不抬,詢問道:「小乙,京師若要刻印書冊,哪家最好?」
林小乙想了想,雖然對那個地方印象不是很好,但還是老實回答:「國子監。」
狄進險些把那地方開除出文教之列,不禁有些失笑:「也對!若論書刊印刷,自是國子監為最,那國子監之下,私家刻印哪家最強,你去打聽打聽,然後將這些書稿裝訂成卷,先打個二十冊出來。」
林小乙接過,十分好奇,但也知道自己識字不多,公子的著作是肯定看不懂的,不禁有些遺憾:「是!」
他這些天在京城閒逛,按照索喚的職業經驗,熟悉大街小巷,也認得了不少鋪子,對於書肆也有留心。
正經的書童,本來就是做這些事情的,為自家公子買書、探聽士林的情況、抄錄新的詩詞,林小乙雖然現在有些向宅老的方向發展,但這最基礎的部分並沒有丟。
他步伐很快,不多時,就抵達了橫街,目光落在幾家店面氣派的書肆上。
選了一選,他來到一家叫「文茂堂」的書鋪前,發現匾額底下還刻有廬州公孫氏的字樣。
廬州就是後世的安徽合肥,宋朝則為淮西路治,兩淮之地文治興隆,京師裡面不少大的書肆書鋪,也都是這些地方的士族開辦的,其中又以福建路的書肆量大管飽,印刷最為便宜。
但質量相對也有些不過關,林小乙謹記公子的吩咐,卻是要求一個性價比最高的地方,才選定了這家廬州公孫氏的書鋪。
關鍵是此時的書鋪裡面,還立著一位極為俊朗的年輕文士,似乎有些眼熟。
林小乙覺得眼熟,俊美文士卻極為敏銳,察覺到他在朝裡面瞧,視線轉了過來,掃了一眼就微笑道:「你不是隔壁的小書童麼?你們家僕婢不多,你小小年紀,倒是勤快得很吶!」
林小乙一怔,趕忙行禮道:「原來是郎君,失禮了!」
這位還真是住在隔壁的公子,這些日子自己外出時,碰見過一回,但也只是一回,林小乙不太明白兩家明明沒有往來,對方又是怎麼知道自家僕婢不多的?
俊美文士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得意地笑了笑,也不解釋,目光重新投到手中的書卷中,頗有幾分孤芳自賞。
倒是書鋪的夥計迎了出來:「閣下是買書麼?快進來看看,既與我家公子相熟,自是便宜的!」
「廬州公孫氏……原來這位複姓公孫……」
林小乙依言走了進去,聽完夥計熱情的介紹後,將書囊里的稿子拿了出來:「若要印出此書二十冊,該是什麼價?」
以前是希望書鋪售賣,現在是他們自己出錢印刷,自然沒有成不了的道理,就看所花的錢財多少。
夥計一聽倒也熱情起來,這其中的利潤可比單單買幾本書高多了。
但就在兩人討價還價之際,那位俊美文士已經悄然站到了身後,看著林小乙手中的書稿,露出饒有興致之色:「這寫的是探案話本?倒是稀奇……可否予我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