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番外青梅竹馬

  「呼.—..—.呼..—

  狄知遠呼吸均勻,睡得正香,突然胸口一沉,有兩顆沉甸甸的小腦袋滾來滾去,他馬上醒來,也不睜眼,嘴裡咕隆道:「下去~下去~」

  「嘿嘿!」「嘿嘿!」

  淘氣的笑聲飄入耳中:「大哥!大哥!聽說你破案了?比開封府的大官還厲害?跟我們說說!說說嘛!」

  狄知遠側過頭,依舊嘟囊著道:「困—···就不說—讓我睡足了··-才說!」

  「大哥~大哥~」

  左右胳膊分別被小手晃了晃,見他迷迷糊糊地又睡過去,小腦袋在上面碰了碰,討論起來:「讓娘親喚他起來?」「娘親不會喚的,還會訓我們!

  「哭?」「哭也要訓!」「等?」「那就等!」

  商量完畢,兩道身子吡溜一聲,竄了下去。

  待得動靜遠去,狄知遠睜開一隻眼晴,左右瞄了瞄,一個鯉魚打挺,直接落在床邊,快步來到外間,拿起牙刷,胡亂抹了把臉,就從窗口熟練地翻了出去。

  「想要堵我?你們還嫩了些!」

  他笑了笑,撒腿就跑。

  「大哥!大哥你欺負我們!!」

  很快等在門邊的兩個娃娃就發現不對勁,氣呼呼的叫囊著,張牙舞爪地追了過來。

  「晚上回來再跟你們說哈!」

  狄知遠揮了揮手,大搖大擺地翻出了自家的內宅。

  對待好奇心十足的弟弟妹妹,他知道糊弄不過去,別的孩子或許轉眼就忘了,被其他事情吸引走注意力,但這一對可是執得很,每每一個忘掉,另一個提醒,只要心存好奇,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所以他只是拖延一下,準備事後再講述。

  因為案情還沒有完全告破。

  太學的邢娘子,不,應該稱葉娘子,交代了《漢朝詭事錄》另一位著作者葉十娘與司馬光的關係後,也承認了自己是在國子監中殺害對方的兇手,昨晚已經移交府衙。

  當時大府呂公綽的臉色,是相當的精彩。

  幾個時辰前,才將這個小輩當作小孩子過家家的胡鬧,打發了出去,幾個時辰後,對方就把兇手擒住了?

  這可不比潘承炬抓人,潘承炬是府衙判官,再是立功,對外都有他這位主官的功勞,三小隻拿了犯人,完全就是讓這位大府的臉丟得一乾二淨了。

  公孫彬當時驕傲得哼了哼,包默成的臉上也見光彩,唯獨狄知遠沒什麼得意之情。

  首先,就目前來說,真相還僅僅是嫌疑人的一面之詞。

  哪怕此前調查的種種線索,基本都得到了解答,除了四方館的情況。

  但那也可能是疑鄰盜斧,由於兇器是異族樣式,懷疑到了契丹人頭上,再有儂氏母子指認,實際上兩者並無關聯。

  可即便如此,依舊沒有決定性的證據,證明兇手就是葉娘子。

  按照《洗冤集錄》的辦案規矩,嫌疑人抓捕後,哪怕親口承認了罪行,也要帶其回到現場,複述作案過程,指認作案兇器,全部記於案錄之中。

  如此繁瑣的規矩,地方州縣衙門當然不可能完全遵從,但重大案件裡面,卻不敢敷衍了事,往往會帶著兇手指認現場。

  司馬光遇害案,無疑是屬於重大案件,又是地處京畿,開封府衙不會也不敢掉以輕心,昨晚將葉娘子入獄,今天審問完畢後,最早午後,最遲明天,應該就會帶著她去國子監指認了。

  狄知遠想要等待那一步結束,再看案情是不是徹底落下惟幕。

  「如果真是一場恩怨情仇,倒也罷了——.—」

  「萬一不是這麼簡單,呂大府昨晚被我這小輩落了顏面,恐怕接下來會操之過急啊!」

  「唉,我都快十歲了,該懂事了,何苦與他賭氣呢?」

  狄知遠有些後悔。

  且不說呂公孺與自家的親密關係,呂老相公後來也與父親和平相處,直到致仕,現在卻突然起了衝突,自己只是為了破案,讓真相大白,但落到外人眼中,

  會不會誤以為是爹在背後指點,故意落呂公綽這位權知開封府事的顏面,從而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這些影響,是抓到了犯人,昨晚回到了家,才反應過來。

  後悔的同時,也準備亡羊補牢。

  既然那晚在書房裡,爹爹聽完案情後並沒有對他耳提面命,那就是相信他能夠處理好!

  「入宮吧!」

  恰好昨日在書肆見到了張先生,狄知遠眨了眨眼睛,有了計較,去書房取了禮物,騎著馬兒,離開自家府邸。

  太平坊離宮城很近,出了坊區沒多久,西華門外的大道就到了,巍峨皇宮逐漸變得清晰,琉璃瓦所覆的檐下掛著還未熄滅的宮燈,磚石間的高牆上鐫鏤有龍鳳飛雲。

  由於在家裡都沒吃早膳,狄知遠來得很早,走的又是偏門,很快遞上了魚符,一位年輕的內侍黃門就迎了出來:「少郎來了!」

  狄知遠正色遞上墨敕魚符:「請中貴人核實。」

  「哎呦,少郎太客氣了!」

  話雖如此,內侍黃門還是接過魚符,仔細核實起來。

  皇城諸門的開啟和入內,是極為嚴格的。

  比如寄遞夜報,臨時開啟宮門,就要寫下時間、詳細事由、需要開啟的門名稱、出入人數身份,送至中書門下。

  守職的官員閱後,送入大內,得官家御批,才能請掌管宮門鑰匙的內臣前去開門,還要對驗銅契,這些銅契上刻有魚狀圖案及城門名,每個銅魚符分為左右兩個,有點像是古時的虎符,兩者合而為一,才能正式放行。

  高官重臣所謂的佩戴魚符,行走大內,也是如此原理,可以更方便出入宮禁的檢查,有急事可以速速面聖,狄知遠得官家喜愛,便特賜了一塊高官重臣才能有的魚符,讓他每每入宮時,以此為憑藉,作為通報。

  即便如此,也有年齡限制,等到狄知遠過了十歲,再入宮就不是那麼方便了,哪怕官家不在意,他自己也得避嫌,將魚符還回去,現在是最後一段自由往來的時期。

  驗好了魚符,跟著黃門內侍穿過一道道門扉,抵達儀鳳閣。

  還未入屋內,就聽到裡面傳來嘰嘰喳喳的少女嬉笑聲,就見一群小娘子圍坐在一起,拋散開來的銅錢叮噹作響,簸錢為戲,笑語不斷。

  簸錢是女子閨中常玩的小遊戲,拋五枚銅錢,以好看的手法落於掌心,讓同伴猜正負數量,以結果對錯定勝負,考驗的是手指動作靈活度,令人眼花繚亂,

  從而作出錯誤判斷。

  此時閣中玩得最為熟練的,無疑是正中一位八九歲大的女孩,五個銅錢在她的指縫上有節奏地翻飛,笑不掩口,露出幾顆珠貝般的細牙,整整齊齊,頗為可愛。

  而其他幾個小娘子視線都在銅錢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唯獨這個女孩眼觀八方,發現黃門領著狄知遠出現在外面,小臉微仰,下頜與脖頸勾出優美的弧度,

  手掌猛地一翻。

  !

  她這最後一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向上翻轉,讓所有銅錢皆被覆於手掌下,定格於一瞬:「猜吧!」

  「二正三負!」

  「三正二負吧?」

  「瞧著有三個負的,另外兩個完全沒看清楚,公主好快!」

  女孩得意地哼了哼,一隻手握著拳,站起身來,來到一側的桌案邊,摸了摸一個食盒的溫度,然後招了招手:「來!」

  狄知遠也不客氣,走了過去,打開食盒,聞了口香噴噴的糕點,拿起筷子,

  用上第一口的同時,笑著道:「五個都是負,手法又有進境啊!」

  「每次來都不用早膳,還要我時時備著~」

  女孩攤開握拳的手掌,果然五個銅錢都是背面,她也不著惱,只是嘟囊了一句。

  「嘻!」

  剛剛一起遊戲的幾名宮女眼波流轉,熟練地收起散落的銅錢,淺笑著退開。

  眼見狄知遠吃得正香,女孩又來到一邊,以火箸撥了撥爐中的香灰,讓宮女來一枚燒紅的清泉香餅,在爐中擱好。

  她手法熟練地抹了一層香灰覆上,用火箸點出幾個氣孔,探手在上方試了試,覺得火候合適,便置上隔片,往裡面加香料。

  這一系列動作做得流暢而優雅,再加上手指纖長,膚色瑩潤如玉,更顯美態,引得狄知遠都忍不住看了過去。

  還不是特別懂,但就是愛看。

  這位就是福康公主趙徽柔了。

  官家如今活著的子嗣,有兩子六女。

  趙徽柔並非長女,長女是張美人所生,但三歲未到就天折,官家極為心疼,

  後來苗昭儀又生了一女,取名徽柔,封福康公主,顯然是希望她一輩子幸福安康。

  歷史上仁宗的長女也被敕封為福康公主,同樣也是苗昭儀所生,不過年齡上不一致,歷史上的福康公主是在仁宗二十九歲才出生的,也是為數不多長大成人的女兒,疼愛到了極致,現在的福康公主早生了好幾年,後面還有不同母的五個妹妹,受寵則是因為乖巧伶俐,討人喜愛。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其母苗昭儀生了一個皇嗣。

  「姐!」

  不多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郎沖了進來,見到狄知遠就高興地囊起來:

  「知遠哥哥來了!禮物!禮物!」

  這位正是趙徽柔的同母弟趙昕,今年五歲。

  這個同名的皇子,在歷史上曾有個很大氣的小名,叫「最興來」。

  據說其母苗氏有孕,宮人竟看見太陽在帷帳中,紅光從殿門的台階升起,照耀庭苑,等到皇子誕生,仁宗更仿佛聽到神仙在念叨,「最興來」「最興來」』

  如此福兆令其大喜,以此為小字,顯然寄予了厚望,結果兩周羅都沒撐過,孩子就天折了,令仁宗悲慟不已。

  現在這位二皇子沒有那麼大氣的小名,小時候卻過了一道鬼門關,得了痘瘡,幸虧有牛痘之法,才挺了過來。

  「殿下!」

  眼見趙昕入內,狄知遠放下尚食局的美食,先是作揖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然後再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物什,每一面色澤都不相同,遞了過去:「依舊是上次的玩法,殿下資質端碩,想必很快就能精通的!」

  古代孩童也有四類益智類的玩具,如九連環、華容道、七巧板和魯班鎖,但現在狄知遠拿出的則是幻方,即後世的魔方。

  爹爹提出的構思,舅舅設計,再加上他前些時日親手打磨的,狄知遠都沉迷了好一段時間,直到能夠盲擰和單擰了,才將興趣轉向別的方面。

  趙昕接過,愛不釋手,擰了幾下,就將原本整齊的面打亂,然後絞盡腦汁地開始復原。

  趙徽柔見他玩得聚精會神,上前道:「今日有范相公的課,你準備得如何了?」

  「要誦讀的篇章都備好了!姐,知遠哥哥,我先去了!」

  趙昕顯然挺怕這個姐姐,哪怕看到地上還有簸錢留下的銅錢,也不敢說什麼,忙不迭地將幻方籠在袖子裡,對著狄知遠咧嘴一笑,一溜煙地跑了。

  趙徽柔皺了皺小巧的鼻子,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操心的模樣倒是真的像姐姐了。

  國朝皇子皇女,稱父皇亦如尋常人家為「爹爹」,稱嫡母郭皇后為「

  」,稱呼位為嬪御的生母則叫「姐姐」。

  趙徽柔稱呼苗昭儀就是姐姐,相比起母親的柔順嫻雅,她更多了幾分聰慧,

  對待同胞弟弟的管束也尤為嚴格。

  「喏!」

  此時狄知遠見了這對姐弟相處,默默含笑,又取出一個玉石為制,明顯要好看許多的幻方過去。

  趙徽柔馬上眉眼彎彎,滿意地收下:「這還差不多!」

  狄知遠又笑吟吟地道:「可不止這個哦,本才子近日還有一幅畫作,連翰林圖畫院的待詔們都讚不絕口呢!」

  說罷,就見之前的黃門內侍抱著一卷畫軸入內,兩位剛剛一起玩要簸錢的宮女上前,徐徐展開。

  在趙徽柔驚喜的注目下,就見春意盎然,芳菲正盛的花園裡,正有一對孩子放飛風箏,頭上金陽搖漾,周圍晴絲裊繞,正如從小一起長大的少郎與少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