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乖乖配合查案的宗室們

  「趙節度!」

  狄進從開封府衙後堂走出,迎上趙允讓,畢竟對方乃是皇族宗室,論地位是在他之上的。

  「怎容狄大府相迎!」

  趙允讓卻表現得更加客氣,趕忙快走幾步,畢竟這位已是威名赫赫,在朝堂中更有了一批追隨者,論權勢是遠遠在他之上的。

  何況此來多少有些心虛,這態度是半點強硬不了的。

  兩人入座,趙允讓率先恭維:「聽聞狄大府整頓吏風,改制訴訟,方才所見,百姓依次入內納狀,陳述冤屈,實在是令人感慨,難怪京師百姓聞得大府坐衙,要那般期待!」

  府衙舊制,凡告狀者,必須先將狀紙交給守門的吏胥,再由吏胥轉呈官員,是否審理,何時審理,則由這些吏胥通知。

  如此一來,府吏往往藉此敲詐勒索,營私舞弊,而有冤屈者,常因送不起錢財而告狀無門。

  歷史上是包拯革除此弊,大開正門,使告狀者可直接至公堂見官納狀,故有「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之稱。

  考慮到如今包拯距離權知開封府還有一段路要走,而為了這些年間京師百姓減免些冤假錯案,

  狄進提前改良訴訟規制。

  至於等到未來包拯甚至公孫策也有權知開封府的時候,自然還有別的地方需要改進,經過一任任的努力,才能使得吏治癒發清明。

  此時狄進微微一笑:「訴訟改制剛剛開始,當不得趙節度此贊,也是得府衙上下盡心,才能為百姓多做一些實事!」

  聽得府衙上下盡心,趙允讓立刻心頭一動,趕忙起身拱手,一鞠到底:「在下二子為賊人所擄,葉推官此前盡力搜查,此後又得狄大府營救,尚未正式致謝,實在慚愧!」

  狄進側身讓過:「趙節度不必如此,相比起盡心竭力的葉推官,我卻是當不起此禮的——」

  「都要感謝!都要感謝!」

  趙允讓敬的是權勢,葉及之在他眼中無關緊要,眼前這位才不能得罪,一向刻板的臉上堆起笑容:「家中已設筵席,還望狄大府放衙後,移步賞臉,犬子也想當面致謝救命恩人,那位道全神醫———.啊!我此前已有報備,盡可安心!」

  「趙節度客氣,也罷,那我就叨擾了!」

  狄進微笑著應下,卻不禁暗暗搖頭。

  宋朝宗室的限制確實不小,與朝中大臣正常往來,如果為人小心謹慎些的,都得率先報備,不然就有被御史言官彈劾的風險,等於時刻處於監視之中。

  不過越是如此,越容易滋生逆反心理,畢竟一方面他們尊貴的姓氏和出身,保證了生活條件上的優渥,另一方面卻又不能離開京師,人生自由受到嚴重限制,如此反差,難免會產生一些鍵而走險的想法。

  所以狄進願意與趙允讓來往,完全是出於查案的考慮。

  如果四代「司命」的傳人「司靈」,出自權貴之家,那有沒有可能,此人就與宗室有牽連,甚至乾脆就是出自宗室?

  不過細細想來,宗室子弟連京師都不充許出,遊學在外,遠至西域,是更不用指望的,退一步說,就算矇混過關,想要重振「組織」,也受到種種監視,並不適合。

  那就從線索查起。

  眼見狄進應下宴請,趙允讓大喜,言語熱絡,很快親近起來。

  說著說著,狄進似有意似無意地道:「五相公近來還去貴府拜訪麼?」

  趙允讓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僵,神色倒是不變,回答道:「沒有了。」

  狄進看了看他:「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允讓心頭湧起不安,聲音下意識壓低:「請狄大府賜教。」

  狄進淡淡地道:「近來各司合力,抓捕一夥賊人,他們出自江湖結社『組織』,雖是民間勢力,成員出身卻不俗,有罪臣親卷,更與朝野上下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皇城司也將一份案錄傳來,重點提到了五相公—.」

  趙允讓抿了抿嘴,只是沉默。

  狄進自顧自地道:「皇城司的案錄,都是經由宮中過目,再送出來的,這伙賊人便如當年的『金剛會』那般,與遼人還有勾結,唯恐國朝不亂啊!」

  「通遼—太后——·

  這兩個關鍵詞,讓趙允讓的面色終於變了。

  八大王是怎麼沒的?

  便是因為這四個字!

  而那位曾經是太宗最寵愛的小兒子,養在宮內都捨不得放其離開,朝堂上更擁有著不小的威望,結果如何,落得那般下場!

  現在剩下的宗室,與八大王比都差遠了,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朝臣誰會過問,都關注著遼國那邊被索要歲幣的最終反應呢.··

  偏偏太后仍然健在,還不知要活多久!

  狄進清楚,歷史上的劉娥,在明道二年二月袞服祭祖,三月二十九日就駕崩了,可以說完成這場臂越的儀式,達成了人生最後一個心愿,很快就病逝了。

  而現在已經是明道二年二月底,太后與官家和解後,身體居然恢復得不錯,或許是因為政事放下了許多,在後宮含弄孫,享受天倫之樂,早朝有時候還不再與官家並列而坐,那個屬於執政太后的位置,罕見地空了下來。

  雖未正式撤簾,卻已有了還政的姿態。

  當然,即便如此,劉娥的身體想要康復,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畢竟是六十五歲高齡了,或許心態的轉變可以讓她多活一段時日,但正如遼聖宗耶律隆緒硬生生撐著,依舊沒撐過太久,終究歲月不饒人,估計今年就是大限——」

  但宗室們並不知道這件事。

  對於他們來說,年輕官家的威脅,遠遠不及那位心狠手辣的劉太后,要知前朝武則天可是把李唐皇族一脈,殺得近乎凋零,劉娥雖無武后之惡,濫殺無辜,但真要拿住把柄,也絕不會因為皇家子弟而心慈手軟。

  所以此時此刻,趙允讓是真的慌了,聲音都有些發顫:「此事————-此事———」

  狄進稍稍抬了抬手,將茶盞推了過去:「趙節度,飲茶!」

  趙允讓終究是有城府之人,品了品茶,稍稍冷靜下來,也感受到了這位的善意,不再無謂狡辯,輕輕嘆了口氣:「有些事情,確是我等糊塗,然錯已鑄成,不知該如何挽回,請大府教我!」

  「不敢當。」

  狄進平和地道:「我並無指教節度之意,只知凡事體仁心,尊禮法,行中道,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趙允讓咀嚼著這九個字,露出欽佩之色:「受教了!」

  權力的鬥爭,有時候必然是趕盡殺絕。

  比如太后對八大王,那個時候不趁著通遼的罪證,一舉將之摁死,那八大王絕對會繼續裝瘋賣傻下去,一切罪責不了了之。

  有時候則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比如這一回。

  這群趙氏宗室有沒有人暗通「組織」,眉來眼去的呢?

  肯定有!

  但一來他們不見得知道「組織」的真實面目和真正目的,二者目的也不見得是敢謀朝篡位,只是妄想著爭取一些權勢,改變如今的處境而已。

  這種情況下,如果一味牽連,反倒過猶不及。

  完全忽視也不行,只會放縱錯處,關鍵還在於能不能知曉輕重。

  趙允讓顯然就屬於知進退的,順勢道:「其實我等心裡也有擔憂,擔憂有朝一日,有人會拿著把柄前來要挾,到時候累及家人,後患無窮!」

  狄進頜首:「賊人狡詐,不得不防!」

  「是啊!今日幸得大府點出,不能再猶豫了!」

  趙允讓深吸一口氣:「請狄大府明日移步家中,到時自有交代!」

  「好!」

  第二日傍晚,當狄進來到北宅赴宴,入席之後,旁人告退,書卷氣滿滿的老相公趙德文走了出來,行禮道:「狄大府!」

  「五相公!」

  狄進毫不意外地還禮:「請!」

  趙德文入座後,語氣懇切地道:「老夫此來,也不遮遮掩掩了,這群賊子早在王考時,就與我這一脈有所聯絡,只是那時的他們,確實是皇城司中人!」

  狄進眉頭一動,想到了一件往事。

  據傳趙德文的父親趙廷美,拿著「牽機引l」,殺了南唐後主李煜,而趙延美更當過開封府尹,曾經也是皇位的繼任者。

  這樣的人,有著皇城司的投效,確實是理所應當,但後來被廢,子嗣依舊被「皇城司」盯上,

  就不正常了。

  趙允讓卻苦笑道:「我們一直認為,那群人就是皇城司中人,當年獲罪貶西京的宦官閻文應父子,亦是這群人主動去解決的,打的便是為我等宗族出氣的口號,也怪我們一時糊塗,聽信了讒言..」」

  這話才是說開了。

  畢竟沒有狄進,也不會順藤摸瓜,從京師滅門慘案,一路牽扯出八大王暗通敵國,與「金剛會」有所牽連—

  如果狄進現在仕途不順,泯然眾人,宗室們指不定還要下個絆子,落井下石一番。

  現在則反過來,要盡力化解這個心結,把話說開,就是認罪服軟的最好體現。

  狄進心裡有數,也不刨根問底,直接抓住關鍵:「那麼五相公還記得,

  『組織」中人在京師的每一次聯絡麼?」

  「他們有時會通過王府下人聯繫,有時以密信聯絡,有時則在瓦舍勾欄,直接與老夫見面....

  趙德文顯然早就準備,取出一本日錄:「有關詳細,老夫都記在上面了,請狄大府過目!」

  狄進接過,大致翻看了幾頁,發現這位記錄確實細緻,

  何時何地,見過什麼形貌打扮的人,都清清楚楚,倒不愧是博聞強識,能逗得真宗樂呵呵的「五秀才」。

  「這對我們緝拿賊子,幫助很大。」

  狄進先肯定了這個線索,然後又問道:「還請五相公回憶回憶,雙方彼此聯絡後,對方回應最快的,有哪些時間段?」

  「回應最快?」

  趙德文記性確實極好,聞言想了想道:「有兩段時間,回應確實很快,一段是明道元年,尤其是後半年,每每聯絡都在一兩日內有新的答覆!」

  狄進瞭然。

  去年先有「司伐」來京,後有「司命」入京,共謀大事。

  主事者就在京師,回應自然極快。

  「第二段時間,老夫記得是天聖七年前後—」

  「能再具體些麼?」

  「再具體些.

  趙德文仔細回憶,緩緩地道:「那是曹樞密被抄家後的一段時日,這群賊人的回應突然變快了起來,到了我朝要對夏用兵前,又變慢了————..」

  「宋夏戰爭之前——.」

  狄進目光亮了起來:「那段時期,『司命」還在西域,『司伐』還在西夏興州城當『上師」,

  位於京師,能夠主事之人,有沒有可能正是『司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