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倒反天罡

  機宜司牢獄。

  韓綱跟著韓忠選走入裡面,腦袋都是懵的,直到牢房內特有的污濁惡臭闖入鼻翼,才突然尖叫起來:「你不能關我!十九叔,我是來幫你的啊!」

  韓忠選腳步一頓,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這個本家侄子,湊過來低聲道:「聲!我關你作甚,你是朝廷命官,更是我族親啊!」

  其實後半句可以省掉,族親什麼的關一關是可以的,但韓綱確實是正七品的水部員外郎,怎麼可能在沒有朝廷旨意的情況下直接下獄?

  「那..那你帶我來牢房內作甚?」

  韓綱摸了摸官袍,倒也意識到自己不會被抓,卻依舊驚魂未定地問道。

  「來!」

  韓忠選步伐匆匆,引著他來到一處牢房,指著裡面道:「這幾名獄卒嘴上不牢,受錢財所惑,

  將重犯的消息胡亂透露,才有了契丹賊子橫死的風波!」

  韓綱看向牢內,發現是幾個獄卒模樣的漢子,此時正倒在地上呻吟,身上顯然是用了刑的,不禁皺起眉頭:「他們傳了什麼出去?」

  韓忠選道:「據那個契丹賊子寶神奴透露,他曾經寫下了一部《南朝雜記》,其上記錄了國朝不少隱秘,得之可掌潑天巨富,獄卒們雖半信半疑,卻也記在心中,而根據他們交代,數月前就有人特意接觸,反覆詢問此事,為此還以重金收買!」

  如果只是嘴碎,那不是什麼罪過,畢竟宋廷上下嘴碎的太多了,八卦謠言到處飛,根本追究不過來。

  但收了外人的錢財,特意將機宜司牢獄內的情況傳遞出去,那就是另一種性質了,堪稱吃裡扒外!

  這樣的獄卒,自然是獲罪下獄。

  韓綱恍然:「他們泄露了牢內的情形,導致賊子確定了,那個契丹人手中有秘錄,最終將之滅口?」

  韓忠選點頭:「大致如此,不過具體細節仍要繼續審問,《南朝雜記》是否存在,也僅僅是寶神奴的一面之詞!還有到底是怎麼加害的,也在調查中,韓水部可要看案錄詳細?」

  「不必看了,十九叔,我自是信你的,但你也要信我!」

  韓綱趕忙道:「這信件是我府上門客所言,我取來只是為了助你儘早破案,你不能懷疑我啊!」

  「蠢!」

  韓忠選暗暗嘆息。

  他以前聽說,大兄家中諸子,年少聰慧,頗有才學,如今二子韓綜也已經進士及第,入仕為官,後面幾個小子也頗有才名,但瞧著這長子韓綱,怎的如此草包?

  現在的問題,不是自己懷不懷疑對方,而是韓綱在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持信送上門來,如果不弄清楚,這就是一個把柄!

  別說韓綱了,連韓億都要受到牽連!

  韓忠選並不希望韓億倒台,哪怕知道那位向來說一不二的大兄,現在恐怕是恨上自己了,但韓億隻要在樞密院主政,他的背後就有份量,不然的話,為何竇解和蕭伯昭手中的權力輕易被擼,自已卻能改換門庭?

  終究是因為他姓韓,動他的代價要遠遠比旁人高。

  政治上的事情,韓忠選頭腦是清晰的,念頭轉動間,開始發問:「韓水部,寫信之人是哪位門客?此人現在還在府上?是否方便擒拿?」

  韓綱茫然:「我—-我不知道啊!這封信件是偷偷塞入我房中的,我根本不知是誰送來的!」

  韓忠選皺起眉頭,凝視著他:「你覺得,此言能夠取信旁人麼?」

  韓綱急了:「可確實是如此,千真萬確,我絕對沒有騙你!我告訴你怎麼回事——.」

  聽著韓綱將細節描述了一遍,韓忠選沉思片刻,緩緩地道:「那你的意思是,賊人藏於大兄府中?」

  韓綱猛然一驚,趕忙搖頭:「不!不是!」

  「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遮掩不住啊!」

  韓忠選眉頭緊鎖:「這封信件出現得很是蹊蹺,得查清楚,才能撇清干係—」

  韓綱大驚失色:「十九叔,家嚴對你不薄啊,你萬萬不能牽扯到他!」

  「唉!跟我來吧!」

  韓億對他怎麼樣,韓忠選很清楚,但還是那句話,他不希望韓億倒台,嘆了口氣,帶著韓綱往牢獄深處走去。

  不多時又到了一間牢房外,韓忠選指著裡面道:「看,這裡關押之人,便是將寶神奴屍體偷偷運走的賊子!」

  韓綱朝裡面看去,發現裡面縮著一個乾瘦的老者,瞧著老實巴交,就似普通百姓,卻身戴重,腳綁石鏈,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不禁有些懷疑:「這個人是?」

  「江湖中人不能以貌取之!」

  韓忠選介紹道:「這個人叫奎榮,是個掘墓盜屍的高手,在盜門覆滅後,此人帶著一批幫手,

  想要盤踞無憂洞中,自號『盜魁」,創建一個新的江湖結社。」

  韓綱大奇:「無憂洞不是已經被清剿了麼?怎麼還有江湖賊子?」

  「狄大府說過,只要京師繁華,地下洞窟還在,自然會有江湖人注意到那個特殊的所在,朝廷得盯著!若是一味放任,以為上次的剿滅是一勞永逸,恐怕又會有新的江湖勢力坐大,到時候清剿起來,就又要費時費力了!」

  韓忠選道:「此番我們與刑部聯手,將這伙賊子捉拿歸案,也是防患於未然,更加確定了,寶神奴的屍體就是經這奎榮及其幫手,從歸墳內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的!」

  韓綱喜道:「既然拿了人,那案子不就結了?」

  韓忠選搖了搖頭:「奎榮是小人物,卻非幕後的指使者,指使之人告訴他,寶神奴是乞兒幫的「大爺」,所著的《南朝雜記》裡面,有著無憂洞的輿圖,包括四通八達的暗道,才說動了此人出手盜屍,結果得了屍體後,根本沒有所謂的輿圖,他自覺上當,想要搜尋對方的下落,卻已是找不到了!」

  韓綱不禁生出了好奇心:「那後來呢?」

  韓忠選道:「後來便是奎榮暴露了行跡,被我等所擒,根據他的交代與三司法的情報提供,我們懷疑跟他聯絡之人,是『組織』的『百工』,『組織』是一個神秘的江湖勢力,與前朝有關,便生出了謀逆之心,屢屢謠言李唐之事,禍亂人心!」

  韓綱倒吸一口涼氣,想到了街頭巷尾確實在傳這些:「賊人要謀逆,那可是天大的案子啊!」

  「所以我希望你將這些,回去告知大兄!」

  韓忠選正色道:「這起案子極為複雜,牽扯眾多,萬萬大意不得,而大兄—-顯然不夠重視,

  以為是尋常小案,只顧著與狄大府政見相爭,如此下去,我實在擔心大兄受到牽連,韓氏的將來有礙啊!」

  韓忠選這番話倒是真心實意,他之所以選擇狄進,有一個最為現實的原因,就是認為現在的韓億鬥不過狄進。

  至於以後-—---花甲之年鬥不過尚未到而立之年的,還談什麼以後,以後人直接就沒了!

  正因為這樣,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自己現在有了投誠的機會,才要牢牢把握住,一旦破了這起謀逆大案,便是在官家心中都留下印象了,簡在帝心還怕沒有仕途可言?何須要老而執的韓億扶持?

  不過在揚文抑武的國策下,進士入仕依舊是最好的出身,有鑑於韓億的那群兒子學識過人,將來難保不會飛黃騰達,該示好時還是要示好,不能真的翻臉相向。

  所以韓忠選擺出推心置腹之色:「你回去告訴大兄,小弟絕非投靠外人,而是以案情為重,不妨先暫時忍耐,只待我機宜司破了此案,擒了賊人,大兄面上也有光彩,再言其他不遲!」

  韓綱覺得這位所言確實有些道理,但他更知道父親的脾氣,輕輕嘆了口氣:「要讓十九叔失望了,我怕是勸不了父親,他自并州起,就不喜那位狄大府,近來成見愈深,在家中連連痛罵,我亦是不敢多言啊!」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韓忠選按了按眉心,實在不明白韓億為何一定要和對方過不去,無可奈何地道:「那機宜司若是追查信件,查到了韓府,又當如何?」

  韓綱愜了證,然後變色:「十九叔,你這是威脅麼?你威脅我父親?」

  「機宜司要查謀逆大案,我提舉機宜司,你難道要讓我包庇親族?」

  韓忠選聲調揚起,旋即又滿臉愁苦,好似要哭了出來:「大郎,你幫幫十九叔,令尊只是暫時別與狄大府為難,你十九叔我若是破不了案,朝廷怪罪下來,可是會貶官流放的啊!」

  「這—我——我勸不了啊———

  韓綱頭暈腦脹,也險些要哭了,最後都不知道是怎麼出的牢獄。

  但他的信件已經被留下,並且回程的途中,左右兩個孔武有力的漢子,扮作隨從護衛著,後面還有一隊精幹的差役跟上。

  當韓府的大門遙遙在望,韓綱突然清醒了。

  且不說父親一向瞧不上這個不成器的族弟,現在樞密副使跟權知開封府鬥法,結果後者沒怎麼露面,自家反被同族的機宜司提舉欺負上門·—

  倒反天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