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呂夷簡的高明,真正穩坐相位的風格

  「蕭孝穆當真是遼國的中流砥柱,『國寶臣』之稱,名副其實啊!』

  狄進看著機宜司從中京傳回的最新情報,不禁發出感慨。

  對於蕭孝穆會怎麽去勸服蕭斤的,他也設想了幾種可能,但直接讓這位太妃去守陵,還是出乎了意料。

  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正確的辦法。

  只不過,是對整個遼國而言,最正確的辦法。

  至於個人而言,蕭孝穆的另外幾個兄弟,蕭孝先、蕭孝忠、蕭孝友、蕭孝誠,一致表示反對。

  原因很簡單,蕭斤那個女人,他們當兄弟的有時候都煩,可有一點改變不了,蕭斤是耶律宗真的親生母親,有資格成為執政太后,占著孝道的大義名分。

  而蕭家兄弟對於新帝來說,只是舅舅,對於只有兩家姓氏的契丹貴族來說,

  滿朝都是遼帝的親戚,且算算關係,還都挺近,舅舅又算得了什麽呢,他們始終是臣子罷了。

  所以問題來了。

  現在的耶律宗真,才剛滿十六歲,根基薄弱,初登大寶,當然會敬重他們,

  讓幾位舅舅輔政,幾年之後又待如何?

  瞧瞧宋朝,那小皇帝從小是被劉太后養大的,現在都開始鬥了,如今若是將有大義名分的蕭斤送去守陵,等新君坐穩了位置,也將他們一個個拿下,豈非自作自受?

  所以其他幾個兄弟,一致反對蕭孝穆的辦法。

  他們也願意讓蕭菩薩哥回來當太后,並且指遼河水立誓,絕對不會再對太后下手,自的就是避免在宋人壓境的關頭分裂朝堂。

  但同樣不允許蕭斤被罰去守陵,失去了這個執掌朝政的關鍵。

  「都說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道理很多人不是不懂,但顧全大局的後果,

  往往就是要犧牲自己的利益啊!」』

  狄進搖搖頭,知道遼庭高層短時間內安生不了了,再看向另一份傳來的情報老大別笑老二,宋廷也不太平。

  現在京師之中,同樣明爭暗鬥,越來越激烈。

  無論是支援太后的,還是支援官家的臣子,都有開始獲罪外貶的。

  對此狄進有些嘆息。

  平心而論,劉娥是一位不錯的執政太后,歷史上除了臨死前袞服祭祖,任性了一把,還有隱瞞了仁宗生母的真相,以致於後來誕生了狸貓換太子的民間戲曲外,基本就沒有黑點了。

  對上承接真宗朝,結束天書亂象,肅清丁謂黨羽,對下勵精圖治,天下晏然,這些是歷史上的成就,如今再在她的執政期間,掃滅了邊地大患西夏,完成了太宗和真宗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且不說歷朝的女性執政者,即便與歷朝天子相比,如此功績都是名列前茅,

  可為後人反覆稱頌。

  倘若這個時候,劉娥自願還政給已經成年的官家的話—

  那就完美了!

  可惜人性的複雜,往往不可能讓人做出最為理智的選擇,明明這把年紀了,

  又無親生子女,談不上為家族謀劃,但就要爭一口氣,硬是要斗下去。

  「即便按照歷史上的壽數,太后還有一年多,若是再撐久些,那就有的較量了—

  狄進想到這裡,再度搖了搖頭。

  對於這場還政,看起來是向官家表決心的機會,但他不會參與其中。

  首先,鎮守河西,於國有大用,只要守住了這片新收復的疆土,宋遼的軍力就將在基礎上得到逆轉。

  強大自我,永遠比期待敵人犯錯,來得堂堂正正。

  其次,在執政風格上,他其實和呂夷簡很一致,除了達成關鍵目的外,其他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出頭就不出頭。

  看看呂夷簡和夏吧,兩位同樣極有能力的宰執對比。

  夏這幾年忙碌不休,一會兒上陝西,對夏開戰,一會兒屯兵河北,坐鎮大名府,哪怕憑藉著謀算,愣是死中求活,在北伐失敗下喘過一口氣,但未來也不容樂觀。

  而呂夷簡就穩坐朝堂,對於官家和太后之間,至今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政治傾向,反倒努力調和母子間的關係。

  事實上,這老謀深算的傢伙很清楚,到了這個地步,根本調和不了,可他就是這麽做,從不單純的相幫一方。

  狄進起初都有些異,他還以為呂夷簡會站在年輕的官家一邊,但後來稍作深思,才覺得高明。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太后和皇帝的政權,同樣也是母子之爭,參與進去,

  怎麽都不會落得好。

  別看現在官家急了眼,但以趙禎仁厚的性子,來日等到太后駕崩了,會不會又有另一番感受?現在這個時候替他衝鋒陷陣,專門挑太后錯處攻擊,日後官家想起來,反生惡感怎麽辦?

  所以呂夷簡明知不可為而故意為之,才是能真正穩坐相位的執政風格。

  狄進則更穩,反正他在河西鎮守,又將一眾同科和好友帶來,京師裡面則有方便查案的包拯和公孫策盯著,可謂面面俱到。

  將宋遼朝堂的情報看完,他又開始閱覽河西十州的民情奏。

  趙稹已經上書乞骸骨,宣撫司也停下了政務,如今河西路一級的政務,全部移交經略安撫司,下面的州衙也不用擔心上面有兩個唱反調打擂台的部門了。

  一切走上正軌,處理政務自是飛速,狄進很快批閱完手上的子,正準備起身,去後院練練武,就見楊文才匆匆入內,面色難看地稟告道:「相公,野利氏那邊出了變故,李元昊的親眷剛剛被人劫走了一位!」

  狄進立刻朝外走去,邊走邊問:「誰被劫走了?」

  楊文才跟上,面露愧色:「李寧令被劫走了,相公此前關照,要看緊李元昊的親眷,但手下還是懈怠了————」

  「李寧令————·最小的寧令哥?」」

  狄進目光微動:「來者有多少人?」

  楊文才道:「來者有近二十人,皆是武力過人的好手,瞧著不像是江湖人,

  更像是身經百戰的契丹勇士,我們的人猝不及防,沒有守住———」」

  狄進眉頭揚起:「照這麽說來,李元昊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向新投靠的蕭遠博求了些精銳好手?這倒是真沒想到,他準備將自己的親眷全部帶走麽?」

  楊文才回答:「應該就是衝著側室野利氏和兩個兒子來的,正妻衛慕氏根本沒有理會——·

  狄進翻身上馬,拋下一句話:「去將野利將軍一併請來,檢視現場!」」

  野利遇乞近來頗受重用,狄進也確實準備樹立一個被朝廷重視的河西番人典型,讓其他歸順的番人豪酋看看,這條路走得通。

  再加上這位在扳倒趙稹上出了力,如今儼然有個幾分親信的樣子,小半個時辰後,就匆匆趕到了李氏人質的院落,聲音滿是急切:「狄相公—·-未將—··-未將狄進端坐於正堂,不緊不慢地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野利將軍,坐下說話。

  野利遇乞不敢坐下,直接站著,義憤填膺地道:「呼!末將實在沒想到--

  李賊膽大包天,還敢闖我河西路!相公若信得過,末將絕對領人將那孩子追回!」

  「將軍放心,已經派人去追了!』

  狄進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屋舍:「令妹受驚了,就在那間房間休息,正在安慰沒被擄走的李寧明,你也可以去安撫一下。』

  野利遇乞面色變了,驚怒交集:「舍妹-—--舍妹絕無他意,我族也三番五次勸她改嫁————.」

  他是真的又氣又急。

  妹子之前雖是李元昊的側室,還為李元昊生了兩個兒子,但現在李德明都被野利家給賣了,直接送去汴梁,可以說河西最容不下李氏的就是野利一族·

  在這樣的情況下,早該分道揚,改嫁他人,別說党項,就連宋人的皇后都能二婚呢,結果野利氏還拉扯著李元昊的兩個兒子,這不是讓面前的相公誤會,

  覺得野利族還心念舊主,首鼠兩端麽?

  狄進沒有誤會。

  他很清楚,或許這個党項大族也有野心,但以李元昊的性情,野利一族是絕對不可能再投靠過去的。

  野利氏不改嫁,依舊帶著兩個兒子,此前還希望護著他們一起去汴梁,是母子情深,還是與李元昊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如此,將人帶過來問話吧!』」

  狄進一聲令下,很快在護衛的押送下,李元昊的妻與子走入堂中。

  野利氏披頭散髮,模樣狼狽,明明之前給她整理儀態的時間,卻沒有絲毫顧及,神情更有些恍惚。

  相比起來,長子李寧明剛過十歲,卻已經儀態端莊,臉上近乎沒有驚恐之色,顯得頗為沉穩。

  狄進道:「兩位受驚了,今日之事,是守衛疏忽,沒想到李元昊遠在遼西,

  還派人過來,事先可有接觸?」

  野利氏默不作聲,李寧明見狀,倒是趕忙躬身作揖:「狄相公明監,娘親與我早已歸順朝廷,不敢再有邪思妄念,今日之事絕無半分勾結,是那些賊人突然闖入,擄了我幼弟就走————.」

  「你小小年紀,倒是臨危不亂!」

  狄進頜首稱讚,又看向野利氏:「夫人沒有話要說麽?」」

  野利遇乞也在旁邊喝道:「五妹!說話!說話啊!』」

  野利氏一個激靈,似乎如夢初醒,突然笑了起來:「呵!他帶了寧令哥走,

  就不會再派人來了,連我也給撇下了,之前的許諾都是假的!假的!」」

  野利遇乞大驚,怒斥道:「你在胡說什麽?什麽許諾,你與李賊有私下的勾結?」

  野利氏猛地一昂頭:「我沒有胡說,二哥,你也別這麽害怕,我不會影響了你投靠宋人·-哼!當年若不是有我受寵,你和大哥如何能被我夫看重,提拔為軍中干將,最後有賣主求榮的機會?」

  「你你你!」

  這句話戳中了野利遇乞的痛楚,他氣得直哆嗦,瞧那目毗欲裂的表情,恨不得要掐死這個妹妹。

  狄進則緩緩地道:「看來你與李元昊還真是夫妻情深,那為何李元昊此番借遼人之勢,過來救人,卻特意把你給留下了呢?」

  野利氏的痛楚也被戳中,身軀晃了晃,慘然一笑:「當然是因為他懷疑我,

  懷疑我和『上師」有私,調換了他的長子!」

  「青羊宮的『上師』?調換了李元昊的長子?』

  狄進目光一動,看向李寧明。

  野利氏的視線也同時轉過去,看向這個滿臉愣然的沉穩兒子:「你不是覺得你爹一向不喜歡你麽?現在明百了,他懷疑你不是他的種,而是早早被『上師』調換的孽子,來日準備篡奪大白高國的王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