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河西宣撫使,超越封疆大吏的位置

  楊懷敏被勒死在雄州的消息,比起范仲淹一行具體調任河西的消息,傳來還要早。

  狄進通過這兩件事,判斷出太后沒有失去理智。

  時間是統治者最大的敵人,很多早年英明神武,勵精圖治的帝王將相,到了年老時都會做出種種不堪的事情。

  如果毫不顧及人情,用冰冷的話語說,那就是死得太晚了。

  年邁糊塗,偏激敏感,偏偏擁有著年輕時積攢下的地位與威望,這樣的人一旦犯起錯來,是致命的。

  所幸劉娥還沒到這個地步。

  這位臨朝十餘年,天下晏然的太后,就是眷戀權位,捨不得放手。

  說實話,任誰享受過那等至高無上的權力,想要放下都是千難萬難。

  歷朝歷代執政太后裡面,主動願意撤簾還政的,好像也就是楊桂枝和宋理宗,而且那位楊太后主動還政理宗,也有身體多病,和史彌遠勢大的緣故,楊太后還政後,宋理宗同樣也沒有得到執政大權,都被史彌遠把持了。

  其餘大權在握的太后,沒有一位心甘情願交權的,狄進更不會天真到,劉娥會主動退讓。

  因為如今對外征戰的勝利,讓這位太后愈發鬥志昂揚,袞服祭祖,一方面是要進一步提升自己的權威,另一方面還真有向祖宗稟告自己功績的意圖,古人確實信這些。

  在劉太后的角度中,是自己收拾了先帝的亂局,十幾年來勵精圖治,有了現在的成果,怎麼會在這個關頭放權?

  「西夏亡的太快也有弊端啊,不過如果等到這位太后薨逝,官家親政後再滅夏,那對上的就是李元昊,難度大不一樣了!」

  狄進想到這裡,搖頭失笑。

  這種想法若是給西夏知道了,肯定難以接受。

  我們太快倒下,沒有讓你盡興,反倒惹得貴國不滿了是麼?

  「相公!」

  說來也巧,正在這時,楊文才入內稟告:「衛慕氏和野利氏又來求見了……」

  狄進毫不遲疑:「只她們兩位麼?不見!」

  楊文才道:「還有李元昊的兩子,這回也一併領來,瞧著意思,她們確實是盼著早日去汴京,省得為一些不安分的党項賊人所用!」

  狄進想了想,頷首道:「既如此,帶過來吧!」

  不多時,在禁衛的看護下,兩位婦人帶著兩個孩子,步入正堂。

  衛慕氏、野利氏、李寧明和李寧令。

  李元昊的正妻、側室和兩個兒子。

  為了避嫌,兩位家眷都戴上了面紗,只露出眼睛來。

  衛慕氏本是銀夏第一大族的嫡女,以李元昊的世子身份,身為正妻的她,註定是西夏未來的主母,沒想到短短數年間急轉直下,不僅族群敗落了,不久前還被李成遇破門抄家,此時微微低著頭,兩眼無神,一副木然的模樣。

  反觀野利一族作為投靠了宋廷,將李氏父子交出的功臣,如今野利旺榮已經被封為特進、檢校太師兼侍中、行夏州刺史,賜銀三千兩、錢兩萬貫、絹一萬匹、茶兩萬斤,至於襲衣、金帶、器幣等物更是豐盛。

  野利氏的眼神就顯得極為靈動,眼角上挑的眼型本就動人,眸光流轉之間,更流露出驚心動魄的媚意,讓人禁不住想要探視面紗下的真容。

  當然來到堂中後,兩位婦人都是規規矩矩地行了漢人禮,又按了按孩子的背:「還不跪下!」

  歷史上送李元昊上路的「孝子」寧令哥,還是個四五歲大的懵懂孩子,虎頭虎腦的,來時似乎被教訓過了,眼神里充斥著畏縮和懼怕,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

  而長子李寧明已有十歲,身材不似想像中那般文弱,反倒頗為魁梧,只是在禮儀上最為標準,拱手作揖,說的也是漢話:「草民李寧明,拜見河西宣撫使狄相公!」

  楊文才在旁邊聽得一怔,臉色立變,狄進的眉頭也是一揚:「河西宣撫使?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話?」

  李寧明抿了抿嘴:「草民聽城中百姓,軍中勇士都這般說,唯有狄相公這般治世能臣,方可宣撫河西,安定民心!」

  狄進淡淡地道:「宣撫使擔負著代天傳詔之責,撫綏邊境,統兵征伐,安內攘外皆為其責,河西宣撫使管轄的不僅僅是兵事,還有政務大事,職權之重,即便是臨時性的差遣,也須是兩府重臣才有資格!」

  說到這裡,他的聲調陡然上揚:「這等言語,定是居心叵測之輩傳播,百姓不諳政事,倒也罷了,軍中將士若是敢謠傳,都得治罪,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迎著這位突然間的聲色俱厲,李寧明露出懼色:「孤……草民……不知……」

  野利氏見狀不妙,趕忙側身一步,將兒子護在身後:「孩子還小,相公別跟他一般見識啊!」

  「哦?」

  不僅能說漢話,還無師自通了如此絕技,狄進都不禁打量了她一下。

  野利氏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還挺了挺曲線玲瓏的胸膛,擺出魅惑之態。

  狄進只是要李元昊死,又沒有什麼汝妻子吾養之的念頭,收回審視的目光,直接道:「剛剛的話,是你教他的?」

  野利氏趕忙搖頭,怯生生地道:「妾身怎會說這等話呢,真是這孩子不懂事,在外面聽來的,不少人都在傳呢……」

  楊文才原本側立在旁,聞言立刻上前:「相公,軍中絕無此等言語……」

  狄進抬起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也不與野利氏多言,省得傳出類似車宗與小周后的謠言來,直接轉換話題:「你也要跟著令郎一併去汴京?」

  野利氏抿嘴笑道:「汴梁的繁華,冠絕天下,奴家早有耳聞,怎能不心生嚮往?開封府衙要的是李賊的兩個孩子,不是妾身,妾身到了汴梁,還能活得更自在些呢!狄相公是大官人,不會連這點請求都不允許吧?」

  這話說的好像這兩個孩子不是她的兒子一樣,李寧令似乎聽不懂漢話,毫無反應,李寧明則趕緊低下頭,掩飾住表情,但雙拳還是捏緊了。

  狄進淡淡地道:「能否在汴梁自如生活,要看那邊接待的官員,但就目前而言,閣下是否同行,還在未知之數,四位請回吧!送客!」

  「誒?難道你們要令母子分離麼?狄相公?狄相公!」

  野利氏還要再說什麼,左右護衛已經往前一站,像是兩堵門牆,將她牢牢擋在了外面。

  她只能無趣地一扭腰肢,拖著一大一小兩個兒子走了出去,而衛慕氏始終面無表情,默默走了出去。

  狄進凝視著四人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眼楊文才。

  楊文才心領神會,趕忙跟著一併離開。

  待得堂內再無人,狄進想到李寧明那句稱呼可能引發的風波,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宣撫使之位,干係重大。

  一般來說,最低也得當過樞密副使的宰執,才有資格任這個職位,而一旦真的擔任了宣撫使,那就必有自由處斷之權,朝廷甚至會賜下數量不少的空頭宣敕。

  什麼叫空頭宣敕?

  即空白告身,影視劇裡面常常有空白聖旨,自個兒寫敕封的,與這個類似,填上姓名年甲,就可以給人封官。

  哪怕這樣封的官,只是有個官身,不可能有什麼大前程,如此宣撫使的權柄,也比起普通的封疆大吏都要大了,為的就是戰時能指揮軍中,及時賞罰,戰後能招攬番人,及時許官。

  狄進清楚,不比河東的治理早已穩定,河西初回中原懷抱,朝廷確實可能會安排一位宣撫使。

  他心裡最合適的人選,是樞密副使陳堯咨,河西宣扶一任,回歸京師就是順理成章的樞密使,地位無可動搖的那種。

  當然,此前杜衍經略安撫河西,已經是呂夷簡和王曾兩位宰相交鋒博弈後的僥倖,不可能每次這等至關重要的人事安排,朝廷都照他的意願來,那他比太后都大了,劉娥都不能事事隨心所欲呢……

  所以狄進在此事上沒有任何爭取,更不指望自己來當。

  別說不指望,如果朝廷真的昏了頭封賞下來,他要堅決推辭掉,絕不能被架到火上烤。

  宋廷當官就有這個好處,伱不想當的,沒人能逼得了,尤其是他這種進士出身的正統文臣。

  而現在,卻有人在興州城內提前傳播這個消息,更特意將話傳到了党項李氏的耳朵里。

  一旦坐實,尤其是在軍中有了影響,邊軍萬一以為自己需要擁護,也向中樞表達出相關的意願,甚至不服氣別的臣子過來擔當宣撫使之位,那麼最好的後果,是中樞忌憚之下,逼得他提前離開河西,自證清白,最差的情況,就很難預料了……

  「使出這種手段的,必然深諳朝廷規制,會是誰呢?」

  身處不同地位的人,會用不同的鬥爭手段。

  比如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直接翻你家後院的牆,亦或者在途中備好刀劍埋伏。

  比如河西的党項豪酋,直接送寶石、送牛羊、送女人,這段時間狄進暫居的府邸,就已經拒絕過了不下於數十次送禮,依舊有源源不斷的熱情,這群部族酋長都是鬼精鬼精的,一旦收下,索要的必定是數倍的收益……

  而散布希麼宣撫使的消息,是夏竦那樣的人會做的事情。

  偏偏目前的西夏,有這樣的人麼?

  別說党項軍中了,宋軍將領的文化水平都是那麼的樸素……

  狄進沒有空想,直接起身,正準備去調查一番,就見本該好好調查野利氏母子的楊文才去而復返,手中珍而重之地拿著一封信件,低聲道:

  「相公,這是有人給野利氏的信,據這婦人交代,寄信人自稱『司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