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趙禎:朕覺得給仕林的支持力度還不夠大!

  「夏竦、范雍、劉平離京了?」

  「離京了!本以為會有官家親自斟酒,群臣相送,沒想到他們不動聲色地離開,直接往西北去了!」

  書房之中,聽了兒子呂公弼略帶疑惑的稟告,呂夷簡淡然道:「對夏之戰,勝敗難料,官家即便想要大張旗鼓,太后也不會應允的,待得前線傳回捷報,再慶賀不遲!」

  單就這份心態,呂夷簡和太后是完全一致的,似夏竦這種身居參知政事,還想著拓邊立功,在呂夷簡看來,就是愚蠢的行險之舉。

  兵凶戰危,瞬息萬變,焉知功過?

  相反身在中樞,俯瞰天下大局,才是兩府重臣需要做的。

  想到這裡,呂夷簡腦海中就不禁浮現出一個人:「狄仕林在做什麼?」

  呂公弼道:「他在三司和館閣之間走動。」

  呂夷簡手中的筆稍稍一頓,點了點頭:「近來政事堂中的三司奏劄,倒是較以往勤了不少,看來是受這位的影響了!」

  呂公弼奇道:「此人還懂稅收治弊?」

  「沒人生來就懂,不懂可以學,三司涉及財務大權,豈能輕慢?」呂夷簡強調了一句:「這才是正途!」

  呂公弼目光閃爍,遲疑著道:「父親大人,有件事孩兒不知當講不當講?」

  呂夷簡看了看這個兒子,瞭然於胸:「又是機宜司的事?有人求到你頭上了?」

  「是!」

  在這位面前,呂公弼從來不敢隱瞞:「王家的女婿邱素,看上了機宜司提舉之位,減兩年磨勘,一年任滿即可!」

  呂夷簡毫不遲疑:「婉拒了他,你別摻和!」

  呂公弼其實就覺得父親不會同意,卻又有些抹不開妻子那邊的面子,低聲道:「父親大人,兗州時,我們讓京東路提刑官洪邁顏面喪盡,前程盡毀,他是王氏門生,此番也該稍加安撫!」

  「無謂之言!」

  呂夷簡淡淡地道:「王相當年對老夫恩重,王氏門生若有才幹者,老夫自會舉薦,然托公報私之舉不可為之,如洪邁、邱素這等無能之輩,登臨高位,便是積禍,你只想著安撫旁人,卻不為自己族中的延續考慮麼?」

  呂公弼心頭一凜:「是孩兒的錯!」

  呂夷簡不止教訓兒子,還稍稍思忖片刻,開口道:「機宜司之爭,真正的關鍵不是外朝,還要看宮內!王家若是再來請求,你便這般答覆,其他勿要理會!」

  呂公弼目光閃動,首先想到的是太后與官家,但這兩位的注意力都在西北大局上,似乎不會過於關注機宜司,那麼宮內的還有誰?

  「內侍省都知,勾當皇城司公事的任守忠?入內內侍省都知楊懷敏?」

  ……

  宮內靜室。

  任守忠和楊懷敏對坐,身前各有一杯清茶,心腹內官則在外面候著,給予兩人一個絕對安寧的交談環境。

  江德明、閻文應時期,入內內侍省都知和勾當皇城司是綁定在一起的,是為真正的大內總管,但接連倒下去兩位,劉娥痛定思痛之下,將宮內大權一分為二,任守忠管理前省南班,兼著皇城司的差事,楊懷敏則管理更加重要的後省北司,卻又與皇城司無緣。

  一山不容二虎,大內裡面有兩位實權內官,下面的人該如何站隊?

  不可避免的,任守忠與楊懷敏的關係轉入對立,都想在太后和官家面前露臉,以便爭取到更大的話語權,確實起到了互相監督的制衡作用。

  直到現在。

  兩人對坐品茶,還是楊懷敏更沉不住氣些:「任都知,聖人和官家隨時會喚雜家,咱們也別耽擱了,說亮堂話吧!聽著宮內的口風,你希望在機宜司的三名提舉中,至少一人由我們內官擔著?」

  任守忠清苦的臉上不動聲色:「那不是我的提議,下人鼓譟而已!」

  楊懷敏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於面前這位的裝腔作勢:「咱家倒是覺得此法不錯,外臣與聖人、與官家可不是一條心,機宜司便是不歸皇城司管轄,也不能一位內臣都沒有吶!」

  既然對方說的這般直白,任守忠知道自己必須展現誠意了,不然這好不容易的交流就得不歡而散:「楊都知所言不無道理,咱家也覺得,黃德和足以為監軍!」

  「是啊!現在卻都被攪和了,祖宗之法,豈可擅變?前線開戰,豈能不以內官為監軍?」

  楊懷敏越說,臉色變得越陰沉,最後更是咬牙切齒地道:「這些文臣,欺我等太甚!」

  與前唐的太監相比,宋朝太監的權力本就大降,但原本再怎麼說,還有皇城司,還能外出監軍,耀武揚威。

  現在可好,機宜司的成立,讓皇城司權力驟降,現在對西夏的戰略里,更有一條令他們惶恐。

  那是御史中丞晏殊首先提出,後來又在《定邊十策》裡面落實的,罷內臣監兵,不以陣圖授諸將!

  官家的陣圖不授予倒也罷了,真要罷了內臣監兵,可就斷了一條內侍的晉升之路。

  正如文臣外放知州,積攢功績後,回朝更能得到重用,內官外放監軍,亦是天子信任的體現,如果能好好貫徹天子的意圖,回宮後自然能水漲船高,不然只在禁中苦熬,那晉升就太過漫長了。

  同時這還是一條獲罪後重回中樞之路,歷史上任守忠由於極力巴結劉娥,在劉娥駕崩,仁宗正式掌權後,就把這個內官貶出去,但他卻靠著監軍得力,重新回宮,討好仁宗,後來仁宗駕崩後,轉而巴結曹太后,又捨棄曹太后投靠英宗,在各個掌權者中挑撥離間,反覆橫跳,最後前朝的宰執們看不下去了,司馬光、韓琦、歐陽修、趙概聯手,直接越過英宗,將任守忠徹底貶謫,沒過多久就病死了。

  現在任守忠沒有那等權勢,卻同樣要為自己考慮,沒有誰願意外出之路都被堵死,一輩子只能在宮牆之內小心翼翼地侍奉各個主子,所以皇城司被奪權他忍了,但監軍被裁撤,就實在忍不了!

  至於罷內臣監兵,是為國家大局,為前線戰事考慮?

  他一個沒了根的宦官,理會那些作甚!

  眼見楊懷敏的怒火同樣達到頂峰,任守忠開始添柴:「楊都知,此事還要從長計議,機宜司背後站著狄三元,此番《定邊十策》也是狄三元所獻,那位可是深受聖人和官家的信任,你千萬不能跟狄三元對著幹啊!」

  楊懷敏怒了:「咱家沒想跟他對著幹,是他不放過咱家吶!江德明、閻文應,可都是這位入了京後的事情吧,現在是不是要輪到咱倆了?」

  任守忠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想要敬而遠之,但現在遠不了了,就希望別人上:「那楊都知準備怎麼辦?」

  楊懷敏能被太后選中,執掌入內內侍省大權,也不會做火中取栗的事情,冷冷地道:「伱應該說,我們準備怎麼辦?到這份上了,閣下還想置身事外?」

  「當然不會!」

  任守忠不慌不忙,取出一封信件,推了過去。

  楊懷敏接過信件,打開掃了一遍,眉頭揚起:「原來任都知早有準備,有了外臣出面,我們再在太后耳邊吹吹風,讓他們去和那位三元魁首斗去!」

  「正該如此!」

  任守忠清苦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舉起茶杯,稱呼表字:「敬嘉溢兄!」

  楊懷敏呵呵一笑,也以茶代酒:「敬稷臣兄!」

  「干!」

  ……

  「任守忠與楊懷敏私下密談了近半個時辰?」

  就在前後兩省的都知,敲定了同盟,準備開始行動之際,官家的寢宮外,張茂則站定,聽著親信的稟告。

  他年紀固然小,但作為從小服侍官家長大的內侍,任誰都知道,只待官家親政,張茂則必然能上位掌權。

  於是乎,在大內總管一分為二,大伙兒跟著站隊,卻有些既不願意選任守忠,又不想跟著楊懷敏的,乾脆朝著張茂則靠攏過去。

  張茂則也沒有膽怯地將他們拒之門外,反倒平靜地予以接納,加以安排,很快宮內的大小事宜也瞞不過他。

  但張茂則並未為了一己之私,而是時不時地說給官家聽,事無巨細,原原本本地稟明。

  此時亦是如此,在確定完消息無誤後,張茂則就走入寢宮,來到正在看書的趙禎身側,低聲道:「官家,方才任都知和楊都知,在外省偏殿密會,屏退了其餘宮人,不知談論了什麼……」

  「不知談論了什麼?能讓兩位都知密會,近來還有何等大事?」

  趙禎放下書卷,目光中閃動著怒意:「看來不讓內臣監軍,果然是有道理的,怪不得先生和仕林不約而同地強調這點,從江德明到閻文應,再看任守忠和楊懷敏,皆是這般偏私妄念,上了前線,豈不是要誤了大局?」

  張茂則低垂著頭,不作任何評價。

  宮內事宜,他只負責稟告,一切判斷自然交給這位跟著太后學習之下,越來越成熟的官家即可。

  而趙禎一語道破兩位大內總管的心思後,仔細想了想,又不禁發出感慨:「敢動這份心思,說明比起仕林為國朝所做的諸多功績,朕予他的支持還不夠大啊!得多做些事情,方能震懾小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