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慕山喜,竟敢與宋人往來!」
李成遇咬牙切齒。
衛慕氏親宋,這在西夏並非秘密,畢竟之前李德明表面上的態度,本來就是巴結遼國,交好宋朝,對於兩個大國都不得罪,所以親近宋朝又不是過錯,毋須遮遮掩掩。
可現在宋人使臣來勢洶洶,逼得他們只能走小路側門,衛慕山喜居然還與對方暗通款曲,豈非賣國?
作為李德明親子,李成遇十分清楚,這位父王早在數年前就有了開國的想法,只是條件還不成熟,沒有向外公布,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今年皇后和太子應該立下了,再過兩三年就是正式開國稱帝,所以在他心中,西夏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衛慕山喜的行徑當然是賣國!
憤怒之下,這位王子也顧不上其他,恨聲道:「將這叛徒拿下!羈押起來!本王要好好審訊!」
西夏副使搖了搖頭,低聲道:「恐怕不行!衛慕山喜每每與宋人見面,旁邊都有四方館的官吏,他身邊同樣多有衛慕一族的侍衛,若是衝突起來,對我等不利!」
「有四方館的遼人在?」李成遇瞪大眼睛:「這叛徒敢光明正大地與宋人來往?」
西夏副使苦笑,不得不提醒道:「二王子,我們如今未與宋人翻臉,夏州還是宋的藩屬啊!」
李成遇一滯,這才意識到,西夏至今都是在背地裡做手腳,衛慕山喜大大方方往來,又有遼人的見證,反倒不能定罪:「本王若是拿了人,是不是還給了宋人直接發難的藉口?」
西夏副使點頭:「是!」
李成遇咬牙切齒:「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
西夏副使已經打聽過了,沉聲道:「根據遼人那邊的消息,宋人副使和衛慕山喜說的不是其他,依舊是王后遇害的詳細!」
李成遇神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荒唐之間隱隱透出一絲驚懼:「照這麼說,那位被稱為神探的宋使狄進,還真的準備破案?」
西夏副使目光閃了閃,立刻閉嘴。
實際上別說衛慕氏,關於此次衛慕夫人之死,西夏的臣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測,只不過那些想法是萬萬不敢表現出來的,對外所言,都是宋人使臣謀害!
看!所中的劇毒都是宋朝的宮廷秘藥,根本不外傳的手段!不是宋人又是誰?
不信?說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但就目前而言,兇案還未過去太久,顯然沒有到自我取信的地步,所以西夏副使唯有閉嘴不言,眼睛則瞄著李成遇。
你要不要再去拜一拜靈位,能否有什麼好辦法?
可李成遇眉頭緊鎖,背著手在原地走了幾圈,卻是顯得一籌莫展,猛地看向外面:「他們還沒回來麼?」
西夏副使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問的是貼身侍衛,這群人是跟隨大王子西征回鶻的親衛,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神色微變:「二王子……派護衛去做什麼了?」
李成遇一怔,立刻明白對方擔心什麼,擺手道:「你想到哪裡去了?在大遼中京,不可能做那等事的!」
西夏副使鬆了口氣:「那殿下為何?」
李成遇有些尷尬,乾笑道:「本王讓這群護衛,去中京城內挑選一下禮物,我們在四方館中,被宋人壓制,消息應該已經傳到遼庭了,一旦有契丹貴族出面干涉,還是要備上厚禮的!」
西夏副使完全放下心來,贊同道:「殿下英明!請遼臣出面,自是要重金酬謝!」
「唉,就怕大遼人太過貪婪啊!」
李成遇頗為肉痛。
他們早就來中京,此前已經上下打點了一遍,才能順利住進四方館內,結果遼人翻臉不認不說,還得再送一遍。
虧得西夏經過這些年與宋人經商,財富今非昔比,真要是李繼遷那一窮二白的階段,哪裡去尋這些財富,賄賂貪婪的契丹貴族?
「來了!」
正擔心著呢,外面傳來通報的聲音,一群全副武裝,連面甲都穿戴整齊的精銳護衛走了進來,為首的護衛統領行禮,瓮聲瓮氣地道:「二王子,事情辦成了,大遼燕王蕭孝穆,將臨使館!」
李成遇頓時大喜:「真是燕王蕭孝穆?此人是元妃的兄長,軍中宿將,文武雙全,更清廉正直,素有美名,他願意出面,可太好了!」
他的重點落在清廉二字上,流露出可以省一大筆錢的慶幸感。
西夏副使則關注在燕王之位和元妃兄長上,這等封了王的頂尖外戚,足以上達天聽,讓遼帝關注,確實是大喜事,不用獨自面對宋人的施壓了!
「我們快些準備!等到燕王殿下來了,定要給他留一個恭順敬服的好印象!」
李成遇立刻吩咐起來,將護衛們使喚得團團轉,還不忘對西夏副使道:「你去盯著宋人使團,看看他們驚惶的醜態!若有什麼情況,速速回來稟告!」
「是!」
西夏副使領命,剛準備離開,眼角餘光卻發現護衛中一人,不聲不響地跟著李成遇進了屋內,那背影明明不是特別高大魁梧,卻有種說不出的厚重硬朗,莫名地有些熟悉。
「咦?」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但仔細想想,又搖了搖頭,快步走了出去。
且不說西夏副使離去,李成遇帶著護衛入屋中,半刻鐘後再度出現,步伐愈發沉穩,開始指揮。
將偏院打掃得一塵不染就不提了,關鍵是還要將隨行的美貌女子和美貌男子挑出,蕭孝穆也才四十多歲,聽上去又很清廉奉公,說不定就好這兩口呢?
而且李成遇剛剛反應過來,所謂清廉,也只能聽一聽,很難說這位燕王是不是表面向儒士學習,背地裡還是契丹貴族的索取無度,自己不能當真,該給的還是要給足!
待得萬事俱備了,他在偏院前等候起來。
左等右等,不見四方館人出現。
李成遇開始走來走去。
半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沒個身影。
李成遇實在等不及了,沉聲道:「去幾個人探探消息,到底怎麼回事?」
派出去的人剛剛走,西夏副使倒是回來了,到了面前稟告:「二王子,宋人使團上下一如尋常,不慌不忙!」
李成遇奇道:「他們不知燕王要駕臨?」
西夏副使苦笑:「以宋人和四方館上下的關係,豈會不知這等重要的消息,我看其他幾國的使臣都出面了,準備迎接那位燕王呢!」
「難道燕王蕭孝穆,被宋人想法子絆住了?」
李成遇倒吸一口涼氣,但又主動搖了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燕王是遼庭頂尖的權貴了,更是軍中柱石,這等人物,宋人哪有資格阻攔?應是燕王臨時有了公務,被耽擱了……」
話雖如此,李成遇的神色愈發焦急起來,西夏副使暗暗皺眉,眼神下意識落在二王子身側的護衛上。
透過面甲的孔洞,背後露出的是一雙沉冷的眸子,猶如狩獵的猛獸,耐心地等待著獵物的出現,不驕不躁,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西夏副使竟是不敢多看,趕忙收回視線,也開始默默等待。
終於,再過半個時辰,護衛返回,帶來了消息:「宮中的使女,將燕王給喚走了!」
「果然如此!」
李成遇鬆了口氣:「無妨!無妨!燕王只是臨時有事,接下來還會來的,他一旦出面,即便有那位蕭樞副的影響,蕭匹敵也不敢再偏幫宋人了!」
這些日子,西夏人已經得知了蕭遠博數次來拜訪狄進的情況,也認定了蕭匹敵的態度改變,是樞密副使蕭遠博的作用。
雖然不知這位蕭太后的侄子、當今蕭淑儀的義父,出使宋廷時收受了多少好處,敢堂而皇之地幫助宋人,但所幸蕭太后已故多年,蕭淑儀固然受寵,卻不是妃子,燕王蕭孝穆一旦出面,蕭遠博的影響就算不得什麼了……
西夏副使卻皺起眉頭,湧起一股深深的不安來。
宋人使團的表現太平靜了,如果不是故作鎮定的話,難道燕王蕭孝穆這樣的頂尖遼臣,他們都有應對之法?
且不說正副使的想法,既然今日燕王來不了了,原本嚴正以待的西夏眾人散開。
李成遇走入屋內,擺了擺手,護衛退下,依舊將內外隔絕,保護起來。
唯有一名護衛越過李成遇,來到靈位前,拜也不拜,直挺挺地看著上面的名字,開口道:「你對遼人太卑微了,燕王蕭孝穆,好大的名聲,也不過如此,他此次未至,應是宋人的手段!」
李成遇表情僵住:「不至於吧!」
護衛接著道:「我們党項人要靠的,永遠是我們自己!你該慶幸,我與你一起來了!」
李成遇眼睛瞪大,勃然變色:「這裡是中京啊!伱要做什麼?」
「嗯?你反對?」
護衛猛地轉過身來,當與那雙冷厲的眼神對在一起,李成遇就如同被無形的手掌狠狠地扼住了脖子,剩下的話戛然而止,身子顫抖著,垂下頭去:
「當然贊同!當然贊同!一切都聽……兄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