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念了!別念了!」
侍從剛剛念到一半,蕭惠已經被書中情節里的朝堂之爭,繞得腦殼都疼,擺了擺手,翻身坐了起來。
遼國自認中國,繼承前唐正統,但蕭惠甚至不知道唐玄宗李隆基是誰,卻知道太平公主,因為之前蕭太后執政時,有人將她與武則天比較,以致於家族中提到了武周時期的一些名人。
如此貧瘠的歷史積累,想要了解後武周時期的那段朝堂爭鬥,更夾雜著兇殺案在其中的影響,顯然超出了大帥的理解範圍。
畢竟在許多契丹人的思維中,還是簡單粗暴的力強者勝,弱者要自動服從於強者的統治,所以依蕭惠之意,蘇無名有李雙鷹那般強的護衛,還跟朝堂那群人斗什麼斗,殺啊!
這般一想,就沒意思了,蕭惠起身練了練身子骨,開口道:「將劉六符喚來!」
劉六符應招而來:「大帥!」
畢竟聽了對方這麼多本書,蕭惠愛屋及烏,還是換了個稱呼:「那位狄仕林,還準備留在驛館?」
劉六符每天都過去打探消息,自是再清楚不過,點點頭:「他以上下水土不服為託詞,還準備在驛館停留。」
蕭惠皺眉:「這是在南京不走了?」
劉六符低聲道:「宋人使節團這次來得早,離陛下的大壽還有兩月,何況那西夏使臣,還住在四方館……」
蕭惠明白了,嘖了一聲:「這是看不起西夏人吶,寧願不去中京,也得在這耗著!」
劉六符心想咱們誰能看得起西夏人,而且這不去跟西夏使臣爭鬥,顯然是明智之舉,附和著道:「大帥英明!」
蕭惠已經給中京寫過信,知道太子勢必採取過一些行動,如今那邊並無動靜,或許還在較量,這般一想,那蘇無名的朝堂之爭似乎有些道理。
只不過他並不擅長這類爭鬥,有著高貴的出身與太子的信賴,也毋須計較這些,再加上動腦的不還有下屬了麼,直接問道:「依你之見,接下來該如何?」
劉六符早已考慮過:「大帥是接伴使,所負職責就是將使節團安穩地送至中京,這位狄正使既然有言水土不服,倒也不必急切,避免在南京道起了衝突……」
「不錯!」
蕭惠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中京那些人要用西夏蠻子,那就該他們去安撫宋使,我們出這頭,到時候怪罪下來,倒成了本大帥的失責!」
既然有了決定,蕭惠倒也淡定起來,又不免有些無聊。
相比起汴京瓦舍還算豐富多彩的娛樂項目,遼國境內的享樂基本圍繞著打獵展開,自遼帝到契丹群臣,都十分熱愛打獵,但這打獵多了,終究還是會厭倦的,近日來聽蘇無名的傳奇故事,倒是意猶未盡。
蕭惠想了想,決定提出要求:「本帥讓宋人留下,也要有條件,你去對狄仕林說,將蘇無名後面的故事改一改,別整天在朝廷上勾心鬥角,是不是忘了破案的初衷?還有李雙鷹,怎麼不寫他了,他的故事不比蘇無名好看?」
劉六符以自己的名義去要了好幾次書,但進士的矜持讓他根本沒有翻開過話本,此時聽得有些懵,但大致要求卻是明白了,臉色一僵:「這……這恐怕……」
蕭惠才不管手下會不會為難,催促道:「去!快去!」
劉六符無奈地領命去了,這次回來得倒是很快,手中捧著一卷新謄抄的冊子,如釋重負地道:「狄正使新著了一部話本,是蘇無名第七卷,請大帥一覽!」
「好!」
蕭惠濃眉揚起,立刻接過,然後擺了擺手:「下去吧!」
劉六符恭敬地退下,卻還是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話本,有些感慨。
你是三元魁首啊,怎能寫話本,這麼墮落呢?
哦,在我們遼國境內啊,那沒事了……
「第七卷麼?可別令本帥失望!」
蕭惠迫不及待地翻開,一眼就看到了李雙鷹的名字出現在第一頁中,頓時心頭一喜,他十分喜愛這個角色,甚至到了準備給自己的幼子起小名時,也以雙鷹為名的準備。
不過想到第五卷的走偏,蕭惠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又不是那麼期待,重新往榻上一躺,將猶有墨香的書卷往內侍手中一遞:「念!」
這一聽就停不下來了,連午膳都是匆匆吃了,再度沉浸在李雙鷹的冒險中。
聽著聽著,等到圍繞寶庫的篇幅完全展開,蕭惠卻越來越覺得熟悉:「停!停下!」
朗讀的侍從立刻停下,就見這位大帥起身,背著手轉了幾圈,自言自語著:「隋朝有個楊公寶庫,沒被發現,渤海國是不是也有個寶庫,太宗當年也沒搜到?」
實際上,隋朝的規模豈是小小的渤海能比,但在蕭惠心裡,渤海國的疆域一度凌駕於契丹人所統治的領土,同樣是一個地域大國,這個國家如果也儲存著類似的寶庫,那裡面也有著巨額的財富!
何況故事裡的寶藏爭奪實在精彩,裡面還有一人以其中秘寶,彌補了神功缺陷,實力大進,原本在李雙鷹手中都是重傷被救走,變成了反過來壓著李雙鷹打,讓尚武者極為眼熱。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蕭惠又傳來幾名書吏,吩咐道:「你們去查一查,那個渤海亡國的寶藏,後來怎麼樣了?」
書吏們面面相覷,有一人膽子大些,開口道:「大帥是聽聞那些市井之言了麼?」
「嗯?」
蕭惠先是一奇,待得對方解釋清楚,頓時瞪起眼睛:「大膽!你們怎麼不告訴本帥?」
書吏縮著腦袋,不敢應聲,心裡都很委屈。
你也沒問啊,我們平常什麼時候,將市井裡面的傳聞稟報上來過?
遼國雖然按照制度,是半封建半奴隸制國家,但實際上還是一個帶有濃重中古色彩的貴族社會,尤其是契丹貴族,很少與民眾階層有交集,這也是為什麼宋人諜探獲取情報十分費力,必須得接觸到貴族身邊的奴婢下人,才有可能獲得情報的來源。
而同樣的道理,民間的消息除非刻意打聽,也基本不會傳到上層,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根本不在乎底層百姓想什麼,這才是真正的階層壁壘,涇渭分明。
「去把劉六符喚來!」
等到這位近來深受信賴的屬下趕至,蕭惠劈頭蓋臉地問道:「渤海密藏的事情伱知道麼?」
劉六符露出茫然,他琢磨著宋朝使節團的事情,也沒顧得上市井傳言,搖了搖頭:「下官不知!」
蕭惠稍作解釋:「你覺得民間所傳的密藏,是真是假?」
劉六符毫不遲疑地搖頭:「此乃無稽之談,若渤海人有此寶藏遺留,早就啟出,何至於等到亡國百年之後?」
「你這就不懂了吧!但凡寶庫,都有機關暗道,重重保護,哪裡是容易取出的……」
蕭惠哼了一聲:「所謂『尋龍分金看纏山,一重纏是一重關,關門如有八重險,不出陰陽八卦形』,可知這個道理?」
劉六符被唬住了,契丹話翻譯過來的話語十分拗口,聽起來好似是前唐楊筠松所著的《撼龍經》,但又有些不敢確定,畢竟以蕭惠的文化造詣,顯然是不會讀過那部風水之書。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大帥此言,不知出自哪本古籍?」
蕭惠眼睛瞪大:「自是《蘇無名傳》,你自己沒看?快回去看!」
劉六符十分無語,話本傳奇,豈能當真,不過這話他是萬萬不敢出口頂撞的,只能幹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下官回去一定看!」
「你還是不明白,這渤海密藏事關重大,不能放任啊!」
眼見平日裡聰明的手下完全不懂,蕭惠背著雙手走了走,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遼國五京道,除了中京和南京外,東西北三道,多有叛亂,而他正是靠平叛起家的,對此自有一番見解。
衡量這些叛亂勢力的威脅,最大的因素自然是軍事實力,其次是糧草儲備,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地方,則是外界對其的信心。
有些反抗遼庭的部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只是小打小鬧,轉瞬傾覆,誰願意跟從呢,唯有具備了割據一方潛力的,才能團結地方勢力,讓政權真正穩固下來。
而流傳百年的渤海密藏,就是一個奇招,如果地方叛軍得到這個寶藏,還真的能招兵買馬,得到周邊部族的投靠。
比如遼東的渤海遺民。
蕭惠更是清楚,這群人之所以能在遼東屢屢起義,是因為當年亡國後,有大量的渤海人逃入了高麗,渤海遺民的背後,得到了高麗人或多或少的支持。
此前遼國與高麗的邊境摩擦,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如果渤海密藏靠近高麗境內,遼東又生叛亂,高麗人將這個渤海國的寶藏取了去,那得多麼不甘心?
想到這裡,這位統軍使回到桌前,手掌一拍,桌案重重一震:「不行!本帥寧可相信它有,我大遼的密藏,絕不容許被那些賊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