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給「無漏」一點小小的朝廷效率震撼

  「展仲死了?」

  當賊首的屍身被發現,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公孫策和雷濬的耳中。

  兩人分別代表開封府衙和機宜司,正在現場督戰,成功敗敵後,並未滿足於這場勝利,立刻親自帶隊,搜尋逃走的展仲,絕不讓他逃回無憂洞中。

  沒辦法,之前劉平的一場大敗,禁軍身上的刀兵甲冑也遺落在洞中,跟著展仲衝出來的亡命徒,就有不少人是披著制式的紙甲,若不是他們實在陣形散亂,各自為戰,不至於這般慘敗。

  如果讓展仲逃回去,就有兩種可能,要麼他失去統領鬼市的位置,一蹶不振,甚至在內亂中被殺,要麼痛定思痛,將一群願意繼續聽從號令的江湖子訓練起來,到那個時候,盜門的威脅就全然不同了。

  雖然後者的實現難度極大,但公孫策和雷濬不敢賭,所以不斷加派人手,然後就接到了展仲的死訊。

  聽了發現屍體的差役對於現場的描述,公孫策的臉色凝重起來,邁開長腿,如一陣風般消失。

  等到雷濬趕到時,他已經初步勘察了現場,指揮差役將內外守住,沉聲道:「死的確實是賊首展仲,那些傷口做不得假,後背還細緻地抹了藥,顯然現場有過另外一個人,不知是不是『無漏』所為!」

  雷濬臉色微變:「『無漏』?」

  「看!」公孫策將他引了進去,指向那具血腥撲鼻的屍體。

  雷濬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屍體前的線索:「無……漏……曹誘……小心……名聲?『無漏』原名曹誘麼?這是一個大收穫啊!」

  「有些古怪!」公孫策琢磨著道:「『無漏』是兇手麼?他為什麼要殺死展仲?殺人後又出於什麼原因匆匆離去,任由對方在臨死前留下了重要的線索?」

  雷濬皺起眉頭:「莫非是故意留下,用以誤導我們?」

  「不知!」

  公孫策沒有妄下定論:「『金剛會』的核心人員,都是仕林抓住的,我雖然聽他在信中提到,但終究不甚了解,此事要儘快通知他!」

  「好!」

  雷濬點了點頭,將機宜司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朝著皇城而去。

  這個時辰恰好是最早一批放衙的官員出來,往往都是閒官魚貫而出,再等了兩刻鐘,就見狄進步履穩健地走了出來。

  遠遠見到雷濬的身影,狄進的神色就鄭重了起來。

  圍剿功成的消息已經迅速傳至朝野上下,振奮著人心,正常情況下沒必要迫不及待地來見自己,必定是出了意外。

  「展仲遇害,疑似『無漏』傳人所害,現場還留下了直指身份的死亡線索?」

  狄進聽完雷濬的描述,做出了初步判斷:「寶神奴的傳人,不會有如此大的疏漏,這死亡線索就是故意留給我們的……曹誘,曹家?」

  在京師貴人裡面,提及曹姓,以前第一個想到的,是曹利用的家族,十幾年樞密使的高位,讓曹姓族人不可一世,京師裡面都敢橫著走,然後在短短數月之間,轟然倒塌,煙消雲散。

  曹利用的直系親眷,都被奪官降級,真宗賞賜的宅第被收回,家產被抄沒,十數家親屬獲罪流放,剩下的自然忙不迭地離開了京師,生怕遭到報復。

  排除了這個曹,實際上還有一戶更加顯赫,但低調許多的曹氏……

  雷濬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那一族,與他們雷家還息息相關,頓時變了臉色:「此賊莫非要與曹太尉牽連?」

  曹太尉,指的是開國第一良將曹彬之子曹瑋,真宗朝時鎮守關西的第一名將,威震西陲,這個名字是真的能止吐蕃党項小兒啼哭的,如今的夏州之主李德明之所以親宋,也是給曹瑋壓的,甚至眼睜睜看著對方帶領叛逃的河西大族進入宋境,始終不敢阻攔。

  不過正如鎮守河北二十多年的李允則一樣,威震西北近四十年的曹瑋同樣年邁病重,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如果他能再活十年,李元昊登基後也得乖乖蟄伏,李元昊自己或許初生牛犢不怕虎,但麾下的各部落根本不敢與曹瑋作對,必須等他死了,才敢起兵。

  而曹瑋也早早發現了党項人的野心,當年就提議趁著在夏人政權不穩的時候進攻,避免党項李氏日後成為邊陲大患,但那個時候宋真宗在弄天書降神呢,哪裡顧得上這些,斷然拒絕。

  曹瑋並未放棄,雷彪曾為其親衛,後任皇城司察事,在并州紮根經營,成為第一富商,時刻監視著夏人的舉動,就有曹瑋在幕後的支持,雷濬身為雷彪之子,當然不願意曹家捲入這等事端中,直接道:「我們萬萬不能如了賊人之願!」

  「這所謂的『曹誘』是不是曹氏的孩童,還在兩說,不可先入為主……」

  狄進看了看他:「關鍵在於,展仲乃無憂洞賊首之一,如今被殺,死前留下的線索又與遼人諜探相關聯,哪怕知道背後有蹊蹺,也是必須查一查的,不然就是機宜司失責,同樣會為賊人所趁!」

  雷濬臉色難看起來:「我們一旦查了,就會落入陷阱,可不查,又有包庇勛貴曹氏之嫌?」

  「和寶神奴給出渤海密藏時的路數相似,並不將自己的成功寄托在敵人的愚蠢上,而是逼迫敵人落入兩難之局,怎麼選都是錯的,不愧是一對師徒!」

  相比起雷濬的緊張,狄進神態卻輕鬆下來:「此人發現機宜司守備嚴密,根本沒有可趁之機,這段時日,必定在京師暗中做了不少布置,現在這個時候發難,已經是沉得住氣了……」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但有些時候,防守也是最好的進攻,他明明知道了「無漏」的特徵,還讓機宜司不要在京師內搜尋酷似孩童的侏儒,只調派人手,全力守好牢獄,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狄進跳出展仲之死的案子,著眼全局,思路就清晰起來:「只要耗下去,寶神奴每關一日,泄露『金剛會』上下情報的風險就會多一分,而風險每多一分,這個組織內訌的可能性就大一分,再加上沒有首領統一調度,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分崩離析了,『無漏』傳人豈能不急?」

  雷濬同樣恢復冷靜,喃喃低語:「所以……我們要拖下去?」

  狄進頷首:「首先,曹誘到底是哪一家子弟,要好好篩選,從京師的戶籍查起,不只是貴人大戶,尋常百姓家中也不能錯失。」

  雷濬明白,要這樣篩選,這一步就要耗費不少時日,但總有完成的一天:「確定之後呢?」

  「如果真與曹家有關……」

  狄進道:「我任館伴使時,四方館使曹牷曹信義,正是曹太尉的子侄,過年時我還去曹府拜訪,有鑑於這份往來交情,此案倘若由我審查,我會自請迴避!」

  雷濬目光一閃:「家嚴曾為曹太尉親衛,這雖非人人盡知之事,卻也不是隱秘,我要自請迴避,以免有包庇嫌疑!」

  狄進道:「李公與曹太尉有舊,劉知謙身為李公親傳弟子,目前提舉機宜司,更以圍剿無憂洞為重,此案也可以暫時選擇迴避,後面待得平定無憂洞,再行接手……」

  雷濬又道:「大榮復是渤海遺民,搜查遼人諜探是他之責,對於其他事宜卻還陌生,讓他這樣的身份搜查勛貴府邸,更難免引發爭議,理應迴避……」

  好傢夥,迴避完了!

  狄進提醒:「皇城司曾有狂行悖法,紀律廢弛之舉,機宜司要引以為鑑,依律辦事,你們也該詢問另外幾位提舉和提點之意!」

  雷濬面容古怪。

  機宜司確實不止一位提舉,兩位提點,還有幾位官員,但那些都是掛名的,並不做實事,這樣的人想想就知道,都是勛貴恩蔭出身,讓勛貴去查曹家?

  不過這個流程確實要走一遍,至於是不是耗時良久,那也沒辦法,畢竟機宜司是按照朝廷法度辦事,最是規矩!

  「追查『無漏』,是機宜司的職責,展仲之死,卻也是開封府衙的管轄範圍。」狄進微笑著,最後補充了一句:「你回去將機宜司的辦案態度,轉告明遠吧!」

  ……

  「仕林之意,我已明了,請他放心便是!」

  公孫策聽了雷濬的傳話,馬上明白深意,給予明確答覆的同時,心裡又難免痒痒的。

  對於這種賊人明目張胆的挑戰,他最有興趣了,但正如之前所言,「金剛會」的核心成員抓捕,都是狄進這段時間在京師所為,他根本不熟悉,此時貿然接手,就好比臨陣換將,無疑是大忌。

  所以公孫策強行壓下不理智的念頭,目光一掃,看向同樣來到現場的另一位府衙官員,走了過去。

  那人正是判官劉景融,喜氣洋洋地迎上,連連拱手:「公孫推官威武,此番滅賊大勝,京師上下一片歡騰,我等是著實出了一口惡氣啊!」

  公孫策微笑還禮:「若無大府支持,不得劉兄力薦,也不過是一番空談罷了,在下萬萬不敢居功!」

  「明遠謙虛了,謙虛了啊,哈哈哈!」劉景融大笑,本以為這位年輕氣盛,不懂規矩,沒想到還是挺懂事的,得好好結交一番。

  公孫策又道:「展仲敗亡,無憂洞內正是最惶恐不安之際,理應趁勝追擊,擴大戰果!」

  「是該如此!」劉景融凝重起來:「那洞中還聚有上千賊子,這群惡賊可不好對付,明遠要慎重啊!」

  「劉兄放心,我若被一場勝利沖暈了頭腦,就與賊首展仲一樣了!」

  公孫策點點頭,開始進入正題:「展仲之死,頗有蹊蹺,他並非重傷而亡,疑似被他人所害,死前留下了信息,兇手似是遼人諜細,還是一位曹姓貴人!」

  「曹姓?」劉景融進入現場,看著那已經僵硬的屍體,再細細查看了血字信息,面色逐漸變了:「曹誘是遼人諜探,還殺了無憂洞的賊子頭目?這曹誘所在的,是哪一個曹家?」

  公孫策道:「府衙戶籍,能查到這曹誘出自哪一戶麼?」

  「應該可以……」

  劉景融眼珠轉了轉:「不過你我忙於無憂洞,此案還是交給朱判官吧,他空閒!」

  判官和推官都管理獄訟刑罰,但開封府衙有兩位判官、兩位推官,如今他和公孫策負責圍剿無憂洞的大事,難以分心,理應稟明大府,將此案分派給另外兩人!

  公孫策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屍體:「事有輕重緩急,一切聽從大府吩咐!」

  陳堯佐得知消息後,果然如劉景融所願,將案件分派了下去,在這位權知開封府的重臣看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清剿無憂洞,平息這場賊人之亂,遼人諜探反倒要往後靠。

  趕到現場的朱判官,不由地傻了眼。

  機宜司靠追查遼人諜細出了風頭,立了功勳,不少官員都是眼紅的,也想分一杯羹,但不是這麼分的啊……

  展仲的身份就夠敏感了,還涉及到那一戶曹家,更關係到貴人孩童,是不是還得去府邸搜尋?

  接過案卷,朱判官琢磨片刻,對著跟來的書吏道:「這曹誘只是姓名,並無表字,是不是存在著同名的情況?」

  書吏一怔:「判官所言極是,確實有這種可能!」

  朱判官撫須,慎之又慎的語氣,展現出了朝廷官員嚴謹的態度:「那你們可要好好查,千萬不能冒進,明白了麼?」

  「是!」

  宋廷的執行效率出了名的低,尤其是後面的冗官時期,一職多官,政出多門,職權重疊,效率低下,現在還沒那麼多冗官,但也快不到哪邊去,畢竟歷朝歷代的朝廷效率都很緩慢,各部門之間互相推諉的情況比比皆是。

  所以一旦沒了某些喜歡在三天之內查完案子的卷王,一切重新回到原來的節奏。

  十數日後。

  夜。

  一道身影閃入刑房,從厚厚的一沓案卷中,緩緩抽出了展仲之死的案卷。

  期待地翻開,發現只薄薄的幾頁紙,迅速看完後,氣急敗壞地放了回去。

  查著呢!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