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 劉娥初見狄卿(除夕快樂!)

  「呼!這場館試還真不容易!」

  禮部臨時考場內,狄進寫完最後一個字,認真檢查了一遍答卷,確實絕無忌諱,等待墨跡完全乾涸。

  不知是館試的難度本就比科舉要高,還是專門為他準備,出卷人有意刁難,這場考試的難度相當不低,完全是有意淘汰考生的那種。

  幸好他沒有掉以輕心,再加上如今距離科舉時間並不遠,許多記憶還在,如果在地方為官數載,又是一心政務,放鬆了對經史的溫習,驟然遇到這種考核,還真會出醜。

  現在則是沉著應對,發揮穩定,待得字跡干後,狄進將整潔的答卷交上。

  就他一個人考試,不用糊名謄抄,直接把答卷帶到集賢院,請裡面的學士閱卷便是。

  禮部官員送卷子的過程中,狄進則繼續端坐在位置上等待。

  閒著也是閒著,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如今的兩府重臣。

  現在的宰相有兩位,王曾和張知白,其下按照資歷和威望綜合排名,則是樞密使曹利用、樞密副使張士遜、參知政事魯宗道、樞密使張耆、參知政事夏竦、樞密副使陳堯咨。

  考慮到張知白的身體,在曹利用之上的其實就王曾一人,而兩者之前還因座次產生過矛盾,不說勢同水火吧,也是矛盾重重,即便如此,王曾都奈何曹利用不得。

  畢竟曹利用在十三年前,便任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右僕射,後來加任尚書左僕射兼侍中,由於在群臣中極有威望,劉娥都很忌憚,稱呼「侍中」而不稱名字,這是專門寫入史料中的。

  但曹利用倒台後也最慘,歷史上是後年天聖七年正月獲罪,連續貶官三次,沒收家產,罷免了十多個重要親屬,再獲罪外放,途中被宦官給逼得上吊自殺,「投繯而絕,以暴卒聞」。

  後人總結這位名臣的死因,「性悍梗少通,力裁僥倖,而其親舊或有因緣以進者,故及於禍」,曹利用生性勇悍,很少變通,對待幸進的小人從不留情,但自己的親朋舊友卻也因他幸進升職,最終遭受禍患。

  講白了就是寬於律己,嚴於律人,私德有虧,可曹利用能坐鎮兩府十五年之久,手段自不必說,估計也發現太后對他的容忍度越來越低,感覺到危險的降臨,便找準時機,藉助之前的官家生母遇害風波,促成了機宜司的成立。

  他本就是樞密使,一旦再握有這種情報機構,那地位就是穩如泰山,劉娥心中再是厭惡他,也不能冒著動搖國家軍政的兇險,強行將其罷黜。

  畢竟同樣是樞密使,靠裙帶上位的張耆能和功勳舊臣曹利用比威望麼?實在不是一個級別的……

  換不上自己人,那就得捏著鼻子忍!

  當然,想要穩固地位,機宜司不是只和皇城司爭一爭權力那麼簡單,新官上任還得三把火,這個新的部門真要站穩腳跟,就得有所斬獲……

  擒獲一位真正的「金剛會」成員!

  正想到這裡,屋門輕輕敲了敲,禮部官員恭敬地走入堂中,拱手行禮:「恭喜狄三元!」

  狄進微笑還禮。

  如無意外,他會被授秘書省著作郎、直集賢院,接下來官員之間稱職務,就是「狄直院」了。

  這個年代的狀元魁首出身,確實優勢巨大,三館作為儲備人才的地方,誰能說狀元不是人才?後世明清狀元,都是直入翰林院的。

  因此呂夷簡的叔叔呂蒙正,狀元及第,先通判昇州,趙光義親征太原時,就是毀晉陽城的那次,召他到行宮晉見,稍加考校後,授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加任左拾遺。

  現在的首相王曾,也是連中三元,先通判濟州,然後一年不到就被召試回京,宰相寇準對王曾很青睞,特地讓他在宰執辦公的政事堂考試,授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三司戶部判官。

  又比如歷史上的今科狀元王堯臣,先同判湖州,一年多後召試回京,授秘書省著作郎,直集賢院。

  所以單以為官的資歷來說,有前例在先,狄進還在地方立下功勳,如今授秘書省著作郎,直集賢院,並不過分,待遇還不及呂蒙正和王曾,主要還是年齡太輕。

  呂蒙正直史館時是三十多歲,王曾直史館、王堯臣直集賢院,都是二十四五歲,而狄進十七歲,別小瞧這七八年的差距,晏殊為什麼能在三十多歲就入兩府,為宰執重臣?不還是因為他以神童舉授官,十幾歲就入仕了麼,按照狄進的年紀,哪怕接下來不破格提拔,按部就班地往上升,入兩府的時間都可能打破晏殊的記錄,自然引人矚目。

  此時禮部官員就正色道:「太后有旨,狄三元過館試後,入垂拱殿覲見。」

  狄進面色同樣一正,整了整衣冠,隨之走了出去。

  然而當他來到垂拱殿外,並沒有能進得去,殿門緊閉,裡面正有臣子在議事。

  狄進等在外面,自是目不斜視,不能失禮,耳朵卻不客氣地豎了起來,隱隱聽到殿內有一道洪亮的老者聲音,似乎在御前爭辯著什麼。

  就這般聲音忽大忽小,足足爭了兩刻鐘,才平息下去,再過了一刻鐘,緊閉許久的殿門終於打開,七個人陸續從垂拱殿走了出來,皆衣著紫袍,正是兩府要員,宰執重臣。

  陳堯咨正在其列,出門看到狄進,不免有些訝異,但旋即就想到了,定是館試通過之後,太后直接相招。

  王曾、張士遜、魯宗道、張耆、夏竦,也都打量著這個站在垂拱殿外的後進之輩,眼中的意味各不相同,相比起來,曹利用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在意地移開,嘴角上揚,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

  狄進的視線沒有與任何一人對接,只是作揖行禮,眼角餘光就看著一道道紫色的朝服下擺從旁邊走過,聽著黑面木底的官靴,踩在地面發出的清脆響聲漸漸遠去。

  再等片刻後,內官來到面前,輕聲道:「狄三元請入殿!」

  狄進跟著內官,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來到殿中行禮:「臣狄進拜見太后!」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太后,準確的說,是太后第一次見到他,畢竟隔著帘子,臣子是看不見太后真容的。

  太后本來則能在科舉殿試中,面見今科士子,尤其是排名前列的,但她那時急於糾正八大王的過錯,放權給了趙禎,以致於也沒見到人。

  此時珠簾之後,劉娥輕輕揉了揉眉心,振作精神,打量著來者。

  一位英氣勃勃的少年郎印入眼帘,即便頭微微低垂,保持恭敬,腰杆依舊挺得筆直,有種朝氣蓬勃的出眾氣質,不得不說,見慣了年老的臣子,這位看得無疑更讓人舒心。

  劉娥開口讚譽:「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狄卿聰敏通達,一心利民,亦有狄梁公遺風啊!狄卿可知,泗水縣彌勒教壇,已無百姓祭祀了?」

  狄進道:「興修水利,墾闢荒野,軍民並豐,乃國之大事!泗水得縣令張廷贊所領,各地鄉紳所助,治理水患,整理耕地,變廢地為良田,百姓有安居之所,自不會受邪教蠱惑!」

  「此正途也!」

  劉娥微微頷首,又輕輕嘆息:「然多有求功心切之輩,不顧百姓安危,一意圍剿,要將今日之良民,逼迫成明日之逆賊……」

  狄進應了一聲:「是。」

  劉娥話鋒一轉:「陳公權知開封府時,屢破要案,多有狄卿相輔,老身觀案卷,遼國諜探在京師秘立了一處『金剛會』,可有此事?」

  狄進回答:「根據目前所獲賊人的口供,確實有這麼一個諜探組織的存在。」

  劉娥直接將兩者聯繫起來:「這便是又一處『彌勒教壇』了,國朝穩定,民心思安,那點陰謀鬼祟,又如何值得大動干戈?」

  此言確實是正理,如果國家興盛,國力強盛,區區幾個陰謀行事的諜探,自然撼動不了大勢,生不出風波,可但又說回來了,別說古代的封建王朝了,就算是後世各個國家,都有各自的社會矛盾,真要被鑽漏洞,也是防不勝防……

  所以劉娥接著道:「然這等賊子,又不可放任自如,狄卿以為,該對『金剛會』如何處置?」

  結合之前的重臣爭辯,狄進已經清楚了此次談話的關鍵。

  毫無疑問,劉娥是不希望看到機宜司壯大的,但之前遼人諜探確實興風作浪,又沒有理由反對,便準備從另一方面加以遏止。

  曹利用將機宜司搬出來,跟皇城司打擂台,太后就準備將他搬出來,跟機宜司打擂台。

  前面兩個至少是組織,後面乾脆是個人,這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狄進有意沉默了片刻,才微微苦笑著道:「不瞞太后,臣對於『金剛會』亦有執念,仔細搜尋,然根據案犯交代,這個諜探組織早在澶淵之盟前後,就已潛伏,至今已有二十載,一舉一動極為謹慎,乞兒幫丐首被擒後,會中成員就與之徹底斷了聯繫,臣亦無法抓到他們蛛絲馬跡……」

  劉娥聆聽,末了道:「如此說來,狄卿也沒有把握抓住『金剛會』的賊子了?」

  狄進直接道:「確無把握。」

  劉娥道:「狄卿一人無把握,若有國朝精銳相助,又當如何?」

  狄進怔了怔,突然明白,自己還是小覷了這位執政太后,對方的目的不是打擂台,是要摘果子,曹利用成立了機宜司,劉娥則要把機宜司掌控在自己手中,立刻道:「臣年少,恐難當重任!」

  劉娥嘴角微揚:「晏學士如狄卿這般年歲,已得先帝所信,擔當重任,狄卿不必妄自菲薄!」

  說實話,狄進的年齡之所以沒有遭到明面上的非議,就是因為朝堂上有晏殊在前面頂著,相比起當年真宗對晏殊的寵幸,如今趙禎對狄進的照顧還真稱不上簡在帝心,但問題是,如今那位天子的老師,卻是被貶官外放的,以這位舉例,一方面是解圍,另一方面無疑也是敲打。

  狄進卻好似沒有聽懂,依舊是那句話:「臣年少,恐難當重任!」

  你有本事就先貶晏殊再貶我,看看趙禎炸不炸毛!

  劉娥的神色又恢復沉靜,卻又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狄卿在兗州時,擒獲渤海王族大榮復,此人請求歸附國朝,希望招安?」

  狄進抿了抿嘴:「是。」

  劉娥道:「機宜司初立,若有這麼一位熟知遼人底細的渤海遺民任職,對於抓捕遼人諜探,可有助益?」

  狄進念頭百轉,想到了各種推諉之策,但最終還是摒棄了僥倖,認可道:「太后聖明!自有助益!」

  劉娥微笑:「國朝用才,當各盡其能,狄卿要好好教導一番這位渤海王族,擒賊建功,不要辜負臣民予他的一番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