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潘縣尉的推理

  被害人郝慶玉的屋外。

  潘承炬領著一群衙役,將房間裡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起來。

  雖然今早就有一群學子衝進來,後來又鬼哭狼嚎地跑出去,實際上已經將現場破壞乾淨,但這個氣氛,還是讓眾學子不敢接近,連書院的幾位講師先生,都老老實實地待在不遠處,眉宇間泛出憂慮。

  很快腳步聲傳來,狄湘靈、雷婷婷和莫老到了,加入圍觀群眾的隊伍里,面紗遮臉的雷婷婷還站到狄進身後,指向屋門外的一位學子道:「那就是我三哥!」

  狄進其實早就注意到,有三個人獨立於眾學子。

  雷婷婷指的是一個高大胖碩的少年,小眼睛小鼻子,相貌倒也不能說丑,只是透著一股憨厚勁,給人一種很老實的感覺,正是雷家三子,雷澄雷明純。

  最顯眼的不是他,是另一位身高七尺,骨架寬大的學子,一看就是遺傳好,營養足,但眼窩深陷,眼睛半眯,精氣神極差,那虛弱的模樣,到了西遊記裡面,扮演那種被女妖精吸乾精氣的好色之徒,都不需要額外化妝。

  這位就是另一位嫌疑人,楊家將第三代,楊文才了。

  但最後一人,卻不像是外戚郭承壽,而是一位僕從打扮的老者,靜靜立著,面無表情。

  狄進打量之際,有人不耐煩了,喊道:「潘縣尉,你到底在等什麼?」

  潘承炬淡淡地道:「仵作還在裡面驗屍,此案的關鍵,就在這下毒的藥物上,你們若願意等候,就不要聒噪,若是不願,除了他們三位外,儘管離開!」

  一聽仵作之名,眾人露出嫌惡之色,有的還下意識退出幾步。

  狄進暗嘆,仵作這個行業,不論古今,都很受歧視。

  古代不必說了,對於死亡的畏懼,讓仵作成為最「晦氣」的行業,老百姓的觀念里,孩子就算再窮,也不能入仵作行,跟死者為伴,所以仵作多為繼承,由家中長輩傳給晚輩技藝,世世代代幹這個。

  由此可見,宋慈創作出《洗冤錄》,是多麼不容易,多麼偉大的一件事。

  而現代又有一個普遍誤解,認為殯儀館的工作薪資很高,賺錢極多,所以才有人願意干,但無論是法醫,還是殯葬類的相關工作,待遇其實都不算高,還有著強烈的人情忌諱,綜合來說,按照利益衡量,完全是得不償失。

  「為死者說話,告慰生者的職業,不該如此啊!」

  狄進心裡想著,依舊耐心等待,雷婷婷卻等不了了,尤其是發現胖胖的哥哥雷澄站在屋外,臉上難堪得都要哭出的模樣,高聲開口道:「仵作正在驗屍,我們理應等待,可潘縣尉如何在此之前,就分辨出了三位嫌疑人,難道不該解釋一下麼?」

  「原來是雷家小娘子!」

  潘承炬的目光望了過來,發現狄進、狄湘靈和雷家人站在一塊,不禁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也罷,本官就解釋一番!先問一個問題,郝監院的身體如何,可是魁梧健碩之輩?」

  眾學子面面相覷,幾名講師先生則默然不語。

  潘承炬似乎早知道他們不會回答,自顧自地接上:「答案是否定的,剛剛仵作已經有了基本判斷,屍格有言,死者體虛,乃膏人之態……」

  《說文解字》中有言,「凝者曰脂,釋者曰膏」,凝聚在一起的肥肉叫脂,鬆軟的肥肉叫膏,膏人之態,講白了就是身上的肥肉鬆松垮垮。

  這話一出,大家都很尷尬,畢竟議論一個人胖瘦,本就不甚禮貌,更何況還是一個死者。

  「實際上弄清楚這點,此案的兇手特徵,就已經暴露了!」

  潘承炬見眾人一片沉默,嘴角微揚,帶著一絲悄悄的小得意,開始講解:「但凡行兇,可以分為兩種:一是激情殺人,起初並無殺心,在雙方言語或肢體衝突的過程中,心緒翻騰,暴怒之下,憤起殺人;一是預謀殺人,惡念久蓄,處心積慮,害人性命。」

  「殺害郝監院的兇手,本該是激情殺人,因為郝監院是希望能和對方談一談的,站在這位有德長者的角度上,至少那個學子犯的錯誤,還有挽救的機會,或許雙方見面後,那學子無悔改之意,反倒是惱羞成怒,一錯再錯……」

  「但郝監院身亡的方式,卻明確否定了這種可能!中毒身亡,定然事先早有準備,不會臨時起意!」

  聽到這裡,狄進都對這位有些刮目相看。

  可以啊!

  這番劃分,在後世不算什麼,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哪怕不是刑偵專業,也能說的頭頭是道,但古代如此清晰的剖析,就著實了不得。

  潘承炬頓了頓,欣賞著眾人的驚嘆,卻也還是主動承認:「此乃我昔日在書院進學時,聽得一位同窗所言,對此深以為然,並非獨創。」

  狄進恍然,目光又為之一動。

  潘承炬是南方口音,又確實有幾把刷子,難道他口中的同窗,是那個隔空導致書院爆發殺人案的男人?

  潘承炬接著道:「激情殺人的兇器,往往出自於現場,舉起重物砸向頭顱,用繩索將人勒死,亦或是拿起尖刺物,刺入要害……怒火攻心之下,身邊抓到什麼用什麼,容不得選擇,而毒藥顯然不在其列。」

  「兇手十分歹毒,郝監院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恐怕就起了殺心,可諸位不妨想一想,既然是預謀殺人,為什麼選下毒這種方式呢?」

  一片安靜後,有學子開口道:「下毒手段隱秘,難以防備?」

  潘承炬道:「確實有這樣的優點,但將毒下在茶碗之中,整個過程其實充滿著不確定,夜間會面本就隱秘,時間拉長,更平增風險。」

  又有人道:「或是心中有愧,不願直接動手?」

  潘承炬道:「這就無法解釋毒藥的來源,難道隨身攜帶著毒藥?」

  無人詢問了。

  你倒是說啊!

  潘承炬賣夠了關子,這才悠然道:「下毒往往是弱者對強者的偷襲,占據著有心算無心的優勢,此案的兇手,卻是年輕的學子,對付年邁的監院……」

  這已經是明示,終於有人道:「縣尉之意,是這個兇手很體弱?」

  「不錯,一個身體瘦弱的學子,冬日夜間拜訪,郝監院是諄諄長者,才會為他煮一碗茶湯暖暖身子,不料對方卻卑鄙地利用這點,將毒下在茶碗裡面……」

  潘承炬背負雙手,淡淡地道:「雷澄、楊文才、郭承壽,晉陽書院最近一次騎射課,唯有你們三人不合格,最是體弱,書院裡預謀殺人,卻還要用毒藥的兇手,出自你們三人之中,可還有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