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0626【倭國亂象】
百里路並不算遠,況且連同橘竹康在內,都是士兵,又無繁重的輜重,因此在第二日的下午,便趕到了平安京。
這一路走來,沿途百姓的慘狀,讓寅先生與孫志對倭國有了些了解。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連中原的乞兒都不如。
要知道,這可是京都周邊。
連天皇腳下都如此,其他地區就更不用說了。
一路上,橘竹康都表現的非常熱情,尤其是昨夜與孫志麾下親衛切磋了幾招後,言行舉止間透著謙卑。
他自問一身武藝不差,師從居合道名師,可在親衛手下,僅僅五招就敗下陣來。
倭國人一嚮慕強,橘竹康也不例外。
夕陽西斜。
橘竹康站在官道上,遙遙指著不遠處的城池,面色自豪道:「使節請看,這便是我國的都城,平安京,城中百姓足有二十萬之眾,乃我國第一雄城。」
對於平安京,倭國人是自豪的。
因為此城是仿照唐時的長安建造,連城中各個坊市與水渠的布局,都完全照抄。
是整個倭國,最繁華也是最宏達的城市。
可若與長安類比,則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孫志笑而不語,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
二十萬人?
中原二十萬人的郡城,掰著手指頭都數不清,更別提當今世上的第一城,汴京。
一旁的寅先生沉吟片刻,憋出一句:「不錯,有盛唐遺風。」
聞言,橘竹康笑的合不攏嘴。
倭國對唐朝的尊敬與嚮往,已經深入了骨髓,畢竟這一時期兩國交流最為頻繁,盛唐的文化、科技等影響,對倭國造成了極強的衝擊。此刻聽到寅先生的誇讚,他心中自然無比欣喜。
就在他們說話間,一隊武士架馬疾馳而來。
二百多名士兵,忽然出現在京都外,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不多時,那群武士在相距一百步時,紛紛勒住馬韁,手放在刀柄上,目光警惕的掃視著孫志等人。
為首的武士高喊道:「你們是何人?」
橘竹康上前一步,答道:「吾乃橘竹康,太政中納言橘印一味家臣。護送中國使節入京,覲見天皇陛下。」
「中國使節。」
聞言,為首武士稍稍放鬆警惕,伸手道:「可有國書文牒?」
通過舵手翻譯後,寅先生冷哼一聲,面色倨傲道:「國書自然有,可豈容你這丘八褻瀆?還不快速速退下!」
面對寅先生的羞辱呵斥,那名武士首領並未惱怒,繼續說道:「入京都不得攜帶刀兵,且只准十人進城。」
這可是二百皮甲持槍,全副武裝的士兵,只看這些士兵雄壯的身姿,以及散發出的攝人煞氣,便知是精銳。
他哪敢放進京城,萬一出了簍子,就是他的家主也擔待不起。
「放肆!」
孫志爆喝一聲。
與此同時,身後二百水師齊齊上前一步,手搭在腰間刀柄或弓弩上,充滿殺意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武士。
希律律~
這一聲爆喝,以及爆發出的殺意,嚇得戰馬受驚,紛紛揚起前蹄。
武士首領咽了口唾沫,滿臉驚懼之色。
「使節息怒。」
眼見雙方劍拔弩張,橘竹康趕忙站出來打圓場。
孫志冷聲道:「你且告訴他,本官出使倭國,乃是你等的榮幸,切莫給臉不要臉。」
舵手才不管那麼多,如實將此話翻譯。
那群武士一個個面色難看,心頭憤怒,卻又不敢表露出來。
橘竹康只當沒聽到這番話,邁步走上前,操著倭國語,低聲與武士首領交談起來。
也不知他說了甚麼,片刻後,武士首領一臉恭敬的架馬退至一旁,老老實實讓出官道。
見狀,寅先生撣了撣衣衫,邁步朝平安京走去。
安排手下一名武士,先行趕去王宮稟報後,武士首領率領其他人架馬跟隨左右,護送使節團進入城池。
……
……
王宮之中。
「中國使節來了?」
鳥羽天皇得知這個消息,面露詫異之色。
自打倭國進入平安時代,藤原氏攝關政治之後,為鞏固自己的統治,以防出現意外,便與中國斷了外交聯繫,北宋一朝,官方只通過兩次書信,並非正式的國書。
對於中國,藤原氏這兩三百年的策略一向是不招惹,但也不親近。
不禁止中國商人前來貿易,但嚴禁本國商人出海貿易。
按理說,這麼多年下來,中國也應該清楚了他們的態度,為何又突然派遣使節前來呢?
思索了片刻,鳥羽天皇吩咐道:「先將中國使節安頓在使館之中,請太政大臣與左、右大臣入宮。」
平安時代,是倭國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在此之前,天皇一直統御著整個倭國,政軍兩權緊握手中。
可隨著藤原氏通過嫁女的方式,獲得外戚身份,再通過扶持外孫上位,漸漸架空了天皇,最終演變成了攝關政治。
所謂攝關,便是攝政與關白的組合。
攝政很好理解,關白本意源自漢代,為倭國職官,相當於中原的宰相。
而攝關政治,便是幕府的前身。
不過天皇一系也並非沒有反抗,鳥羽天皇的祖父白河天皇,聯合國內寺院,並扶持被藤原氏打壓的平氏,創立院政制度,從而削弱了藤原氏對於朝堂的掌控力。
經過幾十年,三代人的努力,到了鳥羽天皇繼位之時,總算拿回了一些權利,雖然不多,但比起原先的傀儡要強無數倍。
不過凡事都有代價,天皇一係為了奪權,也將倭國推向了懸崖邊。
寺院僧人的地位大幅度提升,僧院領地一擴再擴,霸占大量田地,導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成為流民,從而引發暴亂。
而平氏在興起後,也漸漸開始展露出野心,蠢蠢欲動。
與此同時,隨著藤原賴通去世,藤原氏後繼無人,權力出現了真空。
曾經作為藤原氏狗腿子的源氏,想要翻身做一回主人。
如今的倭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已經到了臨界點,底層百姓哀鴻遍野,上層貴族劍拔弩張,如同一個裝滿炸藥的火藥桶,只需一點火星,就會轟然爆炸。
目前,倭國數方勢力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
正因如此,不管是天皇一系,還是平氏、源氏乃至藤原氏,都不想與中國建交,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畢竟中國的體量與影響力擺在那裡,一旦與倭國建交,其所帶來的影響力,將會徹底打破這種平衡。
不多時,三名身著華貴絲綢服飾的大臣,一齊走進殿閣。
倭國上層雖與中原斷交,可對中原的絲綢、瓷器等奢侈品卻極為痴迷。
明面上,嚴禁百姓對外貿易,可不管是天皇還是藤原氏、平氏這些權貴,私底下都養著一支商隊,暗中與中原、高麗做生意。
尤其是藤原氏,占據奧州,與北海道毗鄰,做著奴隸買賣。
缺錢了就派人去北海道抓蝦夷,賣給高麗和中原,換取茶葉、瓷器、絲綢、薰香等奢侈品。
真以為匡子新與李南嘉清剿的倭國海盜,都是倭國的流浪武士?
流浪武士能買得起渡海的船?
保不齊就是平氏蓄養的武士,專門劫掠商船。
「拜見天皇!」
三人齊齊行禮,而後跪坐在榻榻米上。
倭國等級森嚴,從三人跪坐的位置,就能看出地位高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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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國字臉,氣質沉穩威嚴,比另外兩人稍前半步。
此人正是藤原氏的當代家主,藤原忠通,官至從一位攝政關白太政大臣。
雖然攝關依在,可已經名存實亡,藤原氏的權勢已經大不如前,天皇一系通過院政,奪回了一部分權利,平氏、源氏、橘氏三家也在朝堂中站穩腳跟,取得了極大的話語權。
鳥羽天皇手持小摺扇,遮住半張臉,緩緩開口道:「中國派遣使節前來,汝等當已知曉,如何看待?」
這會兒還不到四月,天氣並不熱,不過自摺扇傳入倭國後,一直被當作禮器使用,是身份的象徵。
哪怕寒風刺骨,大雪漫天,權貴們依舊扇不離手。
聞言,藤原忠通朗聲道:「中國欲與我國互通久矣,此番遣使前來,不外乎還是老一套,兩國交好,互通有無。」
北宋時期,趙宋數次遣使遞交國書,想與倭國建交。
建交的原因,自然是拓展海外市場。
「不錯。」
左大臣源為義點了點頭。
這時,一側的平忠盛目光閃動,沉吟道:「臣下以為,與中國交好,並無不妥。」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占著九州、四國地利,一旦與中國建交通商,立馬就會成為貿易的橋頭堡,得以迅猛發展。
話音剛落,就被藤原忠通駁斥道:「難道你忘了刀伊入寇的前車之鑑了麼?」
刀伊入寇,是倭國本土第一次受到入侵。
而入侵者,是遼國治下的女真海盜。
當時,倭國與高麗通商,賺了不少錢,引得女真海盜眼紅。
於是,在高麗人的帶路下,三千女真海盜殺向倭國九州、四國兩島,一路燒殺劫掠。
雖然後來女真海盜被打退,但倭國損失慘重。
自那之後,倭國就徹底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
「哈依,太政大臣教訓的是。」
平忠盛趕忙俯身請罪。
藤原忠通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轉身道:「臣下以為,一動不如一靜,中國與我國交好通商,有百利而無一害,可對我國而言,卻弊大於利。一旦通商,勢必要放開對百姓的限制,往後再想管束,只怕困難重重。」
此言一出,平忠盛與源為義為之一震。
是啊!
如今百姓很好管,只要有一口吃的,餓不死就行。
可若是與中國通商後,這些百姓見過了世面,心思活絡了,再想管就難了。
甚至保不齊,會把中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一套也給學去……
別看天皇、藤原氏、源氏、平氏這些勢力鬥來鬥去,實際上他們都是皇室,只不過是分家出去的旁支而已。
念及此處,平忠盛趕忙說道:「太政大臣所言極是,臣下也覺得應拒絕通商。」
「臣下附議。」
源為義也俯身附和。
很快,三方勢力意見達成一致。
貿易麼,他們自己暗中進行就是了,至於那些賤民泥腿子,老老實實幫他們種地就好了。
見狀,鳥羽天皇起身道:「既如此,朕去請教一番法皇的意思。」
倭國在位稱天皇,卸任的稱上皇,卸任之後出家的,則稱為法皇。
鳥羽天皇口中的法皇,是他的爺爺,白河法皇。
他老子死的早,他繼位時只有五歲,所以一直是白河法皇在背後發號施令。
如今哪怕他已經成年,可白河法皇依舊沒有放權,形如傀儡。
沿著亭閣,一路來到東邊的花苑,剛剛踏過垂花門,鳥羽天皇迎面便撞上一名女子。
女子容貌極美,正是鳥羽天皇的皇后藤原璋子。
看著懷中的皇后媚眼如絲,臉頰泛著嫣紅,整個人香汗淋漓,一副吃飽的滿足神色,又是從白河法皇的住所出來,他哪裡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眼中當即閃過一絲怨毒。
藤原璋子是白河法皇的養女,自幼長在王宮,深受白河法皇的喜愛。
不過,此女風評卻極差,傳聞與白河法皇有染。
早年間,白河法皇欲將她嫁給藤原忠通,卻被忠通的父親藤原忠實一口回絕。
一怒之下,白河法皇又將其許配給了剛成年的鳥羽天皇。
成親後不到八個月,藤原璋子便誕下一個男嬰。
鳥羽天皇懷疑是爺爺的兒子,因此厭惡,私下甚至將這個長子稱作叔父。
強忍著心中憤怒,鳥羽天皇語氣生硬道:「你在此作甚?」
藤原璋子絲毫不懼,啞著嗓子道:「法皇身子抱恙,妾身來探望一番。」
「探望好了就早些回去。」
鳥羽天皇冷哼一聲。
藤原璋子莞爾一笑:「妾身這就回去。」
目送藤原璋子離去的背影,鳥羽天皇面色鐵青,無聲的罵了一句:「不知廉恥的賤婦!」
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不快後,鳥羽天皇換上一副笑臉,邁步走向殿閣。
竹閣內,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跪坐在那裡品茶,胸口衣衫敞開,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爺爺。」
鳥羽天皇恭敬地行了一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