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0621【我何德何能】

  第624章 0621【我何德何能……】

  王啟這幾日都是在提心弔膽中渡過,夜間稍有些風吹草動,便被驚醒。

  自打回到開京後,他便被李資謙尋了個由頭,調任去禮部,負責冊封大典後的祭祖等差遣。

  本打算與馬擴商談如何對付李資謙,卻始終得不了機會,左右同僚將他看的死死的。

  哪怕下了差後,也依舊有人跟蹤自己。

  這讓王啟心如死灰。

  眼下李資謙不動手,是礙於上國使節還在,等到天使走後,自己必死無疑。

  以至於,他連遺言都寫好了。

  正午時分。

  王啟正在府中用飯。

  似是覺得必死無疑,他今日索性也不去上差了,乾脆在家中陪妻兒。

  府邸內,氣氛無比壓抑,沒有一絲歡聲笑語。

  僕役們儘管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也能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一個個腳步匆匆,面色凝重。

  「莫哭了,是我對不起你們。」

  飯桌上,看著不斷抹眼淚,低聲啜泣的髮妻,王啟神色愧疚。

  李氏淚眼婆娑道:「王爺,難道真的就沒有一絲迴旋的餘地了麼?不如妾身去求一求阿爺罷?」

  她也是出自李氏,是李資謙堂兄的孫女,屬於偏房的偏房,關係其實已經很疏遠了。

  「沒用的。」

  王啟面容苦澀的搖了搖頭。

  大家族中的女子是聯姻工具,兩家利益一致時,自然是一家人。

  可若是背道而馳,甚至你死我活時,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與娘家毫無干係。

  聞言,李氏忽地想起了甚麼,又提議道:「王爺與天使交好,不如……不如我們舉家搬往天朝,李家再勢大,也無法把手伸到天朝。況且,王爺不是說天朝乃人間仙境麼。」

  王啟苦笑道:「先不說馬尚書是否願意帶我們回中原,我如今已是籠中鳥,連天使的面都見不到,何談離開高麗?」

  他與馬擴的關係,還沒好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況且,府邸四周都是拓俊京安排盯梢的人,自己一舉一動,都在李資謙與拓俊京眼皮子底下,連見一面馬擴都做不到。

  李氏心下絕望,垂下頭輕聲啜泣。

  轟!

  忽地,一陣巨響從東城方向傳來。

  王啟一驚,轉頭遙遙看向東城。

  不多時,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哭喊,傳入耳中。

  不待他發問,就老管家急匆匆的一路小跑來到大堂,面色驚慌道:「王爺,不好了,上國天兵殺入城了!」

  「齊軍殺入城了?」

  王啟先是一愣,旋即心底湧出一股狂喜。

  對旁人來說,天兵殺入王城驚懼,可對他而言,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回過神後,他忙問道:「齊軍入城後去往何處?」

  老管家如實答道:「好似直奔王宮去了。」

  「王宮?」

  王啟沉思片刻後,忽然想起了此前在神舟戰艦上,馬擴同自己說過的那個瘋狂且大膽的計劃。

  難不成……

  王啟來不及多想,只知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立馬起身道:「你帶著孩子在家中,切莫出門,我去一趟宮中。」

  「王爺……」

  李氏本想勸一勸,可見他面色鄭重,只得點頭應道:「妾身明白。」

  又交代了管家幾句後,王啟乘上馬車出了府邸。

  此刻,王城中一片混亂,天兵入城著實把城中百姓嚇壞了。

  連帶著府邸外盯梢的探子,也在慌亂中溜走。

  沿著御道一路來到王宮,隔著一段距離,王啟便看到駐守在宮門處的齊軍水師。

  比起禁軍的鐵甲,齊軍水師的紙甲獨此一家,極易辨認。

  「來者止步!」

  距離王宮百步時,馬車在一聲爆喝下停住。

  「你且在此等著。」

  王啟撩起門帘,交代車夫一句後,便跳下馬車,快步朝王宮走去。

  「這位將軍,吾乃王啟,有要事求見馬尚書。」

  王啟一邊走,一邊自報家門,他可不想死在齊軍的強弩之下。

  為首的營長也認出了他,不過卻並未放行,而是沉聲道:「王使節稍待,我前去稟報。」

  「有勞將軍了。」

  王啟感激的行了一禮,姿態擺的很低。

  站在宮門外,看著滿地碎裂的木屑,以及橫七豎八的禁軍屍體,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心中對上國天兵之悍勇敬畏到了極點。

  要知道,王城外可還駐紮著一萬八千禁軍啊。

  而天兵水師只有五千人,這才用了多久時間,便攻破了王城,占據王宮。

  ……

  濃郁的血腥氣息,瀰漫在大辰殿內。

  哀嚎聲不斷迴蕩。

  一些高麗官員悶頭逃跑時,死在了禁軍手中,還有一些僥倖沒死,但也在混戰中受了傷。

  金端坐在地上,面色驚惶,任由宮中醫師為自己手臂包紮傷口。

  今日發生的一切,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先是天使當著眾人的面,將李資謙梟首,隨後拓俊京又狗急跳牆,率兵謀反,接著齊軍又殺入王宮……

  亂,太亂了,他直到這會兒都沒徹底回過神來。

  在他不遠處,馬擴已經被紗布纏成了粽子。

  他渾身上下足有十二處傷口,好在大多都是皮外傷,只有腹部的傷勢重一些,差點連腸子都被槍刃帶出來。

  多虧了他是武人,體魄強健,可饒是如此,此刻也面色慘白,氣息虛弱。

  就在這時,一名醫師從殿後走出。

  見狀,李南嘉立刻迎上去,金端也顧不得包紮傷口,掙扎著站起身,問道:「王如何了?」

  醫師面色悲切道:「那一箭正中心口,加之救治不及,導致失血過多,怕是挺不住了。」

  「啊?」

  金端驚呼一聲,搖搖欲墜。

  一眾高麗官員也是面色慘白。

  李南嘉瞥了眼虛弱的馬擴,沉聲問道:「金尚書,渤海王可有子嗣?」

  馬擴重傷,眼下她需主持大局。

  反正基調早早便已定下,誰當高麗國王無所謂,陛下只需要一個恭敬溫順的高麗。

  聞言,金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為難道:「有是有,可年歲太小,不足兩歲。」

  畢竟王楷自己也才十八九歲,孩子能有多大?

  兩歲?

  李南嘉眉頭微皺,若是再大一些,五六歲的話,倒也勉強能扶上王位,但兩歲實在太小了,只怕還沒斷奶呢。

  而且,王楷的王妃是李資謙孫女,嬪妃中還有三人是李資謙女兒。

  弄不好,後宮干政,李家又會死灰復燃。

  那就只能從宗室里挑一個了。

  念及此處,李南嘉又問:「渤海王可有兄弟?」

  金端不敢隱瞞,如實答道:「先王有四子,長子覺觀為淑妃崔氏所生,如今任玄化寺僧統。三子之印為宮人殷氏所生,任法泉寺住持,四子早夭。」

  佛教早在前秦苻堅之時,便已傳入高句麗。

  在高句麗落地生根後,發展迅猛,很快便傳到了新羅、百濟。

  因太祖王建崇信佛教,所以王氏高麗崇佛之風盛行,且僧人地位極高,而各個寺廟的主持或僧統,都是由宗室子弟擔任。

  在高麗,寺廟的斂財能力,當屬第一。

  乃是王室的主要收入,交給旁人怎會放心?

  當年王建追隨的後高句麗君王弓裔,早年間也是曾出家為僧,法名善宗,自號彌勒降世,普渡眾生。

  嗯,又是彌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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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他娘的傳到高麗去了,也不難怪中原帝王對彌勒教如此警惕。

  李南嘉正欲開口,就見麾下營長快步走進大殿:「都帥,王啟求見。」

  王啟?

  李南嘉忽地雙眼一亮,此人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有小智而無大勇,往後也便於控制。

  她轉頭看向馬擴,徵詢意見,馬擴虛弱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想法。

  李南嘉吩咐道:「讓他入殿。」

  「得令。」

  待麾下營長離去,李南嘉看向金端等人,用清冷的聲調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渤海王性命垂危,子嗣又尚且年幼,無法擔此大任,只能在宗室中擇一賢明之人主持大局。本都帥對高麗並不相熟,諸位可有舉薦人選?」

  話音落下,一眾高麗官員神色各異。

  李資謙死了,拓俊京也死了,國君王楷也快了,眼下正是擁立新國君的好時機。

  憑著擁戴之功,升官進爵不成問題。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

  「覺觀殿下為人仁孝,品性謙虛,可為國君。」

  「不妥,覺觀殿下患有眼疾,處理政務恐有不逮。」

  「武靈郡王素有賢名,寬和仁愛……」

  「武陵郡王乃旁系,於法理不合,不妥不妥。」

  「……」

  一眾高麗官員爭的面紅耳赤,金端等朝堂重臣,卻一言不發。

  呵!

  金端暗自冷笑一聲,心頭鄙夷。

  一群蠢貨,也不看看眼下是甚麼形勢。

  上國天使在此,天兵更是占領開京城,輪得到他們來指手畫腳?

  有此一問,不過是為了顯示上國氣度而已。

  果然,只見李南嘉面色淡然,過了片刻後,主動問道:「金尚書可有人選?」

  金端心中一凜,正色道:「鴻臚寺少卿王啟,乃肅宗之孫,少有才名,品性沉穩,當為國君之選。」

  「下官附議。」

  「下官也推舉王啟。」

  他一開口,王家、朴家等重臣紛紛附和。

  見狀,其餘高麗官員面色一滯,他們並非痴傻,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關鍵,一個個趕忙改口,說起王啟的好話。

  李南嘉點頭道:「既然諸位一致推舉,那便定王啟為高麗國君,本都帥稍後就上奏一封,命人渡海上呈陛下。」

  夜長夢多,擔心出現意外,她立即順水推舟,拍板落定。

  奏疏一呈,王啟就是齊國欽定的高麗國王,其餘宗室即便想鬧事,於法統上也站不住腳。

  說話間,王啟邁步走進大辰殿。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王啟先是一驚,不過察覺出目光中的殷切與討好後,心中不由升起濃濃的疑惑。

  咽了口唾沫,王啟小心翼翼地說道:「下官聽聞天兵入城,特意前來看一看。」

  金端上前一步,神態親昵的拉住王啟的衣袖,沉聲道:「李資謙、拓俊京妄圖謀反,興兵弒君,所幸李都帥率天兵及時馳援,鎮壓叛亂,手刃賊首。國君身中箭矢,性命危在旦夕。」

  「啊?」

  聽聞王楷性命垂危,王啟大驚失色。

  然後,金端接下來的話,卻又將他拉上天堂:「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一眾同僚經商議,決定推選您為國君。」

  國君?

  王啟只覺耳邊嗡的一聲,隨後腦中一片空白。

  前一刻,他還在為自己的性命提心弔膽,甚至留下了遺言。

  下一刻,他竟成了高麗國君……

  一股狂喜自心底深處抑制不住的湧出,王啟想放聲大笑,但他知道,此刻絕對不能笑。

  憑著極大的毅力忍住心中狂喜,王啟神色悲痛,連連擺手道:「王弟尚在,我豈敢譖居大位,此事休要再提。」

  三推三讓乃是禮數,不可廢。

  戶部尚書王愨上前一步,神色真切道:「您切莫推辭,而今情勢危急,李資謙與拓俊京雖身死,可親信遍布全國,尤其是鎮守北疆的十餘萬大軍,將校皆是拓俊京一手提拔,若不及時處置,恐會釀成大禍。」

  王家與拓俊京關係密切,拓俊京就是靠著王家才發跡的。

  但世家就是如此,不管拓俊京能否贏,王家永遠不可能輸。

  畢竟,這高麗還需要他們來幫忙治理。

  王啟繼續推辭:「不成不成,我何德何能,諸位相公還是另尋他人。」

  見狀,其餘官員紛紛開口相勸。

  李南嘉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對於政治,她向來不感興趣,過程她不管,只看結果。

  就在這時,一名醫師神色倉惶的從殿後跑來,口中高喊:「王……王薨了。」

  「王弟!」

  王啟悲呼一聲,趕忙朝後苑跑去,一眾高麗官員紛紛跟了上去。

  王楷到底是沒撐過去,死於失血過多。

  這個時代沒有輸血,一旦失血過多,就只能硬抗。

  體魄強健的,造血能力強,或許有一線生機,體弱多病的直接宣判死刑。

  傍晚,王啟身披縞素,被一眾群臣按在殿台王椅上。

  「拜見國君!」

  金端等人退下殿台,行大禮叩拜。

  看著殿下群臣,王啟神色恍惚,似覺不真實,恍如夢中。

  李南嘉在馬擴的示意下,雙手捧著虎翼刀走上殿台,朗聲道:「此刀名為虎翼,乃陛下佩刀,今賜予高麗國王。」

  其實韓楨壓根就沒賜刀,不過是馬擴為了手刃李資謙,隨口編造的謊話罷了。

  此刻再次賜刀,是為了替王啟背書。

  「臣拜謝陛下!」

  王啟語氣激動,單膝跪地,畢恭畢敬的接過虎翼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