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0446【大槊】
今日秋高氣爽。
一大早,趙富金便領著姐姐與笙奴,外出遊玩。
少陽宮大殿中,韓楨正在接見麻彥民與蘇文懷。
這兩家是最早投資韓楨的世家,如今隨著韓楨建國稱帝,也都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不管是蘇文懷還是麻彥民,都是老狐狸,拎的清事兒。
韓楨是甚麼樣的人,他們心裡很清楚。
王重開濺在他們身上的鮮血,可都還沒幹呢!
當今官家可以允許世家存在,延續。
但想要做大,只會引來殺身之禍。
所以這兩年蘇麻兩家一直想盡辦法降低存在感。
對於兩家的識趣,韓楨也很滿意。
一時間,大殿內其樂融融,談笑風生。
閒聊一陣後,麻彥民放下茶盞,收斂笑意道:「陛下,老拙有個不情之請。」
韓楨輕笑道:「岳祖父何必這麼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麻彥民正色道:「陛下雄才大略,已得中原,將來統一天下,四海歸一也是遲早的事兒。進奏院掌天下輿情,乃重中之重,犬子才疏學淺,先前陛下手中無甚可用之人,所以暫且頂替,而今齊國治下人才輩出,賢者如雲,也是時候退下來了。老拙代犬子請辭,讓他回山東讀書教子。」
聞言,蘇懷民瞥了眼麻彥民,心頭感慨。
這位老友當真是謹慎到了極致,進奏院院長之職說辭就辭,毫不留戀。
不過急流勇退是對的,有麻舒窈在宮中,有雪中送炭的情誼,麻家哪怕朝中無人,也不會倒。
若是再生下一男半女,福澤足以延綿數代。
念及此處,蘇文懷也起身道:「陛下,老拙也代犬子請辭。」
韓楨擺擺手:「允迪與昭德做的很好,將兩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乃是朕的左膀右臂,請辭之事休要再提。」
「這……老拙遵命。」
麻彥民嘆了口氣,躬身應下。
又聊了幾句,兩人起身告辭。
韓楨喚道:「老九,把王千戶叫上,隨我去見一見趙桓。」
「得令!」
老九點點頭。
不多時,一輛馬車自少陽宮駛出,直奔南城而去。
車輪碾過青石板,掛在車廂上的金鈴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一刻鐘後,馬車停在南城一間書坊門前。
「陛下,到了。」
老九輕聲說道。
聞言,韓楨掀開門帘,躬身走出車廂。
清梵書坊!
看著書坊招牌,韓楨輕吟道:「名香連竹徑,清梵出花臺。」
有趣。
看來這趙桓,還真起了隱居的心思。
「守著店門。」
韓楨交代一句,邁步走進書坊。
書坊內布置清幽,淡淡的紙墨香氣在空氣中飄蕩。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一個小女娃端坐於書桌前,奶聲奶氣地背著《百家姓》。
聽到腳步聲,小女娃頓住聲音。
趙桓沉聲道:「繼續背,不許停。」
叮囑一句,趙桓起身迎上去,口中下意識的問道:「這位朋友……」
待看清韓楨的長相,他話語一滯。
趙桓雖未見過韓楨,但眼前之人氣勢極盛,目光如炬,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上下打量了趙桓一眼,韓楨問道:「你是書坊主家?」
「是。」
趙桓瞥了眼守在門外的老九,心頭惴惴不安,心中隱隱已有了些猜測。
韓楨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小女娃的身上,語氣隨意道:「我想買本書。」
「不……不知這位朋友,想買哪一本?」
趙桓擦了擦額頭冷汗,戰戰兢兢地說道。
韓楨一字一句道:「討偽宋檄文。」
咕隆!
趙桓咽了口唾沫,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心頭驚懼交加。
韓楨問道:「沒有麼?」
「這……」
趙桓面色猶豫。
見狀,韓楨漫不經心的說道:「南邊偽宋的皇帝趙楷,如今正派遣大量皇城司於各地搜索太上皇趙桓的蹤跡,到底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啊。」
趙桓神色大變,哪裡還聽不出韓楨的言外之意。
他那個三弟,想當皇帝想瘋了。
如今好不容易坐上皇位,豈會輕易放手,而自己這個太上皇,始終是個變數。
一旦被三弟找到,絕無活命的可能。
念及此處,趙桓神色變幻,乞求道:「我……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韓楨斬釘截鐵道:「偽宋的手,還伸不到齊國來。」
得了韓楨的保證,趙桓心頭一喜,咬牙道:「好,我寫!」
既然父皇與三弟不仁,那就別怪他不義了。
片刻後,韓楨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趙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外,不由鬆了口氣,整個人如釋重負。
雙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爹爹,我背完了。」
就在這時,柔嘉帝姬奶聲奶氣地聲音響起。
趙桓溫聲道:「柔嘉真乖,今日不做生意了,爹爹帶你逛瓦市子可好?」
「爹爹真好!」
柔嘉帝姬高興的拍起小手。
關上書坊大門,趙桓牽著女兒的小手走在街道上。
沐浴著陽光,趙桓只覺從未有過的輕鬆。
先前看似愜意,實則提心弔膽,生怕被韓楨或三弟找到,半夜時常被驚醒。
今日,得了韓楨的保證後,懸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
老九趕著馬車,欲言又止。
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就這麼放過他?」
這就是親衛的好處。
有些話旁人不敢問,他能問。
馬車內傳出韓楨的聲音:「我已經得到想要的了,其他的無所謂。況且,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好用。」
「哦。」
老九撓撓頭,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去想,問道:「陛下,咱們現在去哪?」
「去臨淄!」
韓楨吩咐道。
「得令!」
老九應道,駕駛馬車朝城外駛去。
如今,從益都到臨淄愈發方便了。
水泥路從東門一直修到碼頭,再轉乘客船,只需半日。
下午。
一艘客船緩緩停靠在碼頭,寬厚的木板從船頭甲板鋪在碼頭上。
數十名玄甲軍率先登上碼頭,驅散圍觀百姓,負責警戒。
一輛馬車下了船,在玄甲軍的護送下,直奔縣城外的軍營而去。
相比起以往,如今的軍營冷清了不少,卻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寨牆之上,守備森嚴。
一隊隊身穿重甲的士兵,回來巡視。
軍營深處的山中,江四娘握著筆,眉頭緊鎖,正在苦思冥想。
「四娘。」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連喊了好幾聲,江四娘才從沉思中回過神,面無表情的抬起頭。
愣了片刻,她的臉上才浮現一層淺淺的笑意:「縣長回來啦。」
「做算學題呢?」
韓楨瞥了眼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
「嗯。」
江四娘點點頭。
許久不見,江四娘的性子愈發孤僻了,對他都惜字如金,韓楨也不知道當初這個決定,是好還是壞。
韓楨遞過去一個木盒:「這些是國子監算學大師的手稿,特意討來送與你。」
聞言,江四娘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多謝縣長!」
韓楨沉吟道:「四娘可願去京師?國子監有諸多算學大師,以你的資質,在那裡定能進步神速。」
江四娘柔聲道:「說起來,四娘本是一介丫鬟奴僕,本該端茶遞水,鋪床疊被,承蒙縣長厚愛,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四娘心裡感激的很。」
「來火藥工坊,也是四娘自願的,縣長不必自責,我性子孤僻,現今的日子反而自在愜意。」
韓楨輕笑道:「如此也好。」
「嗯。」
江四娘點點頭。
見她沒有談性,韓楨說道:「你且看著罷,我自己逛一逛。」
火藥工坊還是老樣子,這個地方和有趣不搭邊,日復一日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
枯燥,乏味。
好在吃喝不愁,且俸祿豐厚,匠人們也都能忍受。
巡視一番後,韓楨出了軍營,轉頭去往小王鎮。
小王鎮愈發繁華了,但礙於人口和地理位置,發展也逐漸進入瓶頸期。
畢竟是個山坳,遠離官道和渡口碼頭,潛力有限。
與朱正則閒聊了一陣,他來到半山腰處的鐵匠鋪。
他記得當初,鐵匠鋪還很簡陋,學徒也只有寥寥兩三個。
而今,鐵匠鋪也蓋上了大院子,十幾號學徒光著膀子,揮舞著鐵錘,砸在燒紅的熟鐵上。
一時間,火星四濺。
其中一人個頭不高,卻極為壯碩,渾身上下的肌肉被汗水浸濕,仿佛抹上了一層油光。
就在這時,一名抱著頭巾的小婦人端著碗水走來。
小婦人柔聲道:「石頭哥,歇一歇罷。」
「好。」
石頭憨厚一笑,接過碗三兩口喝光水。
趁著這個時候,小婦人拿起濕帕子,動作輕柔的擦拭著石頭臉上的汗水。
小婦人姿色平平,甚至看久了還有些丑,但一雙目光中,卻滿是柔情蜜意。
石頭靜靜站在那裡,咧著個嘴傻樂。
擦拭完汗珠,小婦人叮囑道:「石頭哥,俺蒸了些炊餅,在鍋里熱著,餓了就去吃些。」
「俺曉得。」
石頭點點頭。
韓楨就這麼靜靜站在門外看著,一直等到小婦人離去後,才開口喚道:「石頭。」
石頭四下張望,當看到韓楨後,雙眼一亮,立刻邁開步伐沖了出來。
「韓二哥!」
石頭高呼一聲,伸手想要抱住他。
只是下一刻,他整個人又頓住了,訕訕地收回手。
見狀,韓楨問道:「怎地了?」
石頭撓撓頭,一本正經道:「二娘說你如今是皇帝了,不能像以前一樣了。」
韓楨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當了皇帝,也還是你韓二哥。」
「對對對,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石頭忙不迭的點頭。
韓楨問道:「方才給你送水那女子就是二娘?」
「是。」
說起二娘,石頭憨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韓楨打趣道:「我方才看了,那女子不錯,是個好婆娘!」
「嘿嘿。」
石頭不搭話,只是傻笑。
忽地,石頭像是想起來甚麼,悶頭衝進鐵匠鋪里。
不多時,他又重新回來了,手中拎著一桿大槊。
「韓二哥,這是俺特意給伱打的。」
這杆大槊比他的鐵槊還長,足有一丈六,雞蛋粗細,通體泛著銀光。
接過大槊,韓楨在手中顛了顛,重量不比他的鐵槊輕,反而更重了幾斤。
材質似乎是百鍊鋼。
一旁的老九見了,口中嘖嘖稱奇:「直娘賊,這杆大槊怕不是得有三十斤!」
如此重的兵器,恐怕也就陛下天生神力才使得動。
……
十月十五。
猴子與朱達趕到益都。
匯合之後,韓楨再度啟程,直奔即墨而去。
距離上次巡視即墨,已過去一年有餘。
短短一年時間,即墨縣城的變化,讓韓楨有些陌生。
原本的城牆,已變成了內城,外圍又擴建了一圈外城,面積比以往足足大了三四倍。
事實上,古時所謂的內城外城,大多都是這麼形成的。
最典型的就是東京城。
內城,是最初的汴京,外城是後周郭威和柴榮在位時期,因京師人口暴增,一點點修建的。
「截止今日,即墨開墾荒田共計八萬畝,城中各類大小商鋪增添了三百二十一間,小攤小販不下千餘……」
祁蒙端坐在馬車內,腰背挺得筆直,正向韓楨匯報工作。
透過車窗,看著繁華的街道,韓楨恍惚間有種回到了東京城的錯覺,商業氛圍極為濃郁。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膠州灣的興起。
加上海錯生意的爆火,即墨已經徹底成了山東的商業中心。
一旁的朱達既為好友開心,又覺得羨慕。
祁蒙做出這番政績,調回中樞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在各部院歷練個七八年,有望在四十歲之前入閣。
收回目光,韓楨嘴角含笑:「當初讓你這個狀元郎來即墨,看來沒選錯人。」
祁蒙謙虛道:「陛下謬讚了,政策一早便定下,微臣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韓楨說道:「再待一年。」
即墨剛起步,政策需要連續性,貿然換人不是件好事。
再說了,中樞目前也騰不出空位給祁蒙。
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就不好說了。
「微臣領命。」
祁蒙心頭一喜,躬身應道。
在即墨暫住一晚後,第二日啟程趕往膠州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