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強買
第二天一早,李申之領著自己的左膀右臂,親自去了趟牙行。
貼身丫鬟金兒能文能武,理想秘書的最佳人選,李申之每次出門必帶。
至於李修緣這個小和尚,是感覺這個小機靈鬼或許可以給自己帶來驚喜。上次在三元樓,就是他靈機一動,建了奇功一件。
牙行的牙郎見到貴客到訪,趕緊端茶倒水,伺候得好不周到。
李申之將紈絝的姿態做得足足的,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讓你們掌柜的出來!」
牙郎小心地陪著笑:「這位公子是買還是賣呀?掌柜每日繁忙不堪,去喊他出來無端還得等上半天。若是小人可以效勞,何必浪費公子的時間呢?」
李申之讚許地一笑:「你小子,倒是挺會說話。跟著我干吧,工錢給你翻倍。」
牙郎沒見過這種路數,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公子真是折煞小人了。掌柜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行此不義之事。」
李申之本想大鬧一場引起別人注意,看到牙郎的模樣後,感覺人家牙行其實也沒啥錯,姑且跟他們講講道理吧。
緩和了下語氣,李申之說道:「去跟你們掌柜的說,我是來收鐵匠鋪的。」
說罷,提了一袋銀子放在了桌子上:「這是約定好的尾款。」
牙郎吐了吐舌頭,發現這確實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情,趕緊回後堂去找掌柜。
牙行的大廳里,分門別類地展示著各種房源,有商鋪,有單間單屋的獨院,還有三進的大院子。分門別類供客戶挑選。
有些好房源,甚至還畫著俯視圖,讓客觀足不出戶就能知道房源的概貌,節省了不少精力。
仔細看那些俯瞰示意圖,橫平豎直地沒有一絲瑕疵,也分不清是人畫的,還是機打的。
這種畫法叫界畫,古已有之。作畫時有專門的界尺,專門用來畫宮宇樓閣,其構思之精,下筆之准,讓人嘆為觀止。
建築學家們甚至可以拿著唐宋時期的界畫,用來指導古建築的修復和復原工作。
可惜到了南宋末期,文人畫的興起,界畫逐漸沒了市場。等到了現代,機械製圖的發展,界畫幾乎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這些畫在李申之眼中,卻有著巨大的價值。
既然畫家們能畫出如此精準的界畫,那麼就一定能畫出比例準確,尺寸精準的機械加工圖,進而開啟機械加工的複製粘貼模式。
想到這,李申之不禁激動起來,呼吸都有些急促。
李修緣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邊,說道:「界畫雖然看著好看,但畫起來費時費力。就這八平尺的豎軸,恐怕得畫一個月。」
八平尺,指的是八平方尺,通常為寬二尺,長四尺。
果然,精緻的東西不會便宜。
李申之高興地看向李修緣,小和尚先開口說道:「我會畫也不給你畫。」
被噎了一下,李申之也不氣惱,說道:「你教我畫便好。」
李修緣說道:「你這人其實不錯。」
小和尚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這算一張好人卡嗎?
這時,掌柜掀開帘子,從後堂趕了過來。
人未至,聲先道:「原來是茗香苑的少東家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李申之聽到動靜,轉身迎了過去:「掌柜的客氣了,在下今天是付尾款來了。」
掌柜的出門時眼觀六路,走在路上的時候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銀子,再加上牙郎方才跟他簡要說了下經過,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對策:「少東家請坐,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李申之就勢坐下:「按照約定我付了尾款,掌柜給我交割了房契,該抽水抽水,該上稅上稅,怎麼還需要從長計議呢?」
掌柜陪著笑,說道:「理是這麼個理,少東家,哦不,李公子也知道,買個商鋪原本也不算什麼大事,快則兩日便能完成手續交接。可是現在有貴人要插手,我也不好做啊。要是李公子此番能夠高抬貴手,忍痛割愛,王某願意五倍退還定金,然後再給公子物色一間上好的鐵匠鋪,原價轉讓給公子,我店不抽一分利潤,再代公子繳納商稅,公子意下如何?」
要說牙行掌柜開出的條件,已經非常優厚,賠錢賺吆喝。
若是沒有柔福帝姬這檔子事兒,李申之不同意就是個傻子。
可他現在的主要目的已經不是鐵匠鋪子,而是柔福帝姬,所以不能答應。
李申之說道:「掌柜是個敞亮人,那咱也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就是想斗一斗那柔福帝姬!」
說罷,把自己皇城司的牌子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馮益新給他的一個牌子,正經的皇城司對外公幹的身份證明,類似於警官證。
掌柜的一看那牌子,心裡叫苦不迭。
神仙打架的事兒,好死不死地把戰場選在了自己家裡,真是無妄之災。
現在的他左右為難,哪個也不敢得罪,偏偏兩家還都逼著他選邊站。
倘若來的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掌柜倒也不怕。能在臨安城把生意做起來,誰還沒個背景。
但皇城司著實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一個處理不甚,招惹了皇城司,背後的東家一定不會為了他一個小小掌柜跟皇城司翻臉。
最好的結局,也是把掌柜送出臨安城,調到別的州縣裡去。
掌柜在臨安幹了十幾年,一家老小都在這裡,自然不願意換地方,是以一直曲意逢迎,想把這場事端化解掉。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調和的矛盾。
「我知道這事你已經盡力了,我也不難為你。」李申之把銀子推向了掌柜,說道:「這些銀子你且收下,若是那柔福帝姬找到你,全推到我身上便是。強買強賣的名聲,我李申之還擔得起。」
李申之現在越來越喜歡紈絝子弟這個名號了。掛著這個頭銜,辦事可以胡來,簡直不要太爽。
牙行掌柜沒敢收錢,讓牙郎取出地契,交給了李申之,簽字畫押,頃刻間完成了交易。
臨走時,李申之說道:「本來收個鐵匠鋪子而已,買在東家也行,買在西家也成。本少爺就是看不慣那柔福帝姬欺壓良民!」
撂下一句狠話,李申之扭頭便走。
留下牙行掌柜坐在桌子前,盯著那一袋銀子,仿佛一塊燒紅的鐵塊,只覺得燙手。
「罷了,既然是伸張正義,老夫便陪他耍一遭吧!」
掌柜找了一個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拾起銀袋揣入懷中。
……
牙行耽擱了個把時辰,天色還早。
巳時二刻(10:00)正是工作的大好時光,應該把最美好的光景用來奮鬥。
李申之一行人步行不遠,來到了鐵匠鋪。
鐵匠鋪子敞開著門,門口的爐子熄了火,一老一少兩個精壯漢子正在掏爐灰。
門口的牆上是展示櫃,掛著大大小小的鐵鍋,菜刀,剪子,火鉗,全是家常用的物件。
感到背後有人,老鐵匠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富家公子,領著一個丫鬟一個小書童,便扭回頭繼續掏爐灰,說道:「要關門了,就是牆上那些東西,公子看上了就拿,隨便給個錢就成。」
李申之覺得鼻子一酸,感慨底層人生活不易。
他也曾是社畜一枚,在職場上戰戰兢兢,生怕惹了這個觸了那個,到頭來還是被人呼來喝去。
「老丈,我收你的店鋪來了。」李申之平緩地說道。
「嗯?」老鐵匠回頭看了李申之一眼,重又轉回身,雙手托著膝蓋,緩緩站起。
年輕鐵匠只是回頭瞥了一下,發現李申之沒什麼威脅之後,繼續認真地掏著爐灰。
李申之想上前扶一下老鐵匠,被老鐵匠抬手拒絕。
老鐵匠說道:「老朽勸公子莫要趟這趟渾水。整個臨安城,好鋪子多的是,好鐵匠也多的是,何必逞一時之勇呢。」
在老鐵匠看來,李申之是因為年輕氣盛,收購商鋪遇挫,非要爭這口氣來了,這才好言相勸。
這時,左右的鄰居圍過來幾個看熱鬧。
鐵匠鋪的事兒在附近已經傳開,大家都很好奇鐵匠鋪子最後會怎麼收場,順便寬慰鐵匠幾句,滿足一下自己的聖母心。
李申之說道:「老丈的事我也聽說一二,憑白受此無妄之災,難道你就甘心嗎?」
「唉!」老鐵匠一臉的無奈,「古話說的好,民不與官斗,不甘心又能如何。」
周圍的觀眾一秒入戲,紛紛開始交換信息,分析起了局勢:
「我聽說了,這老鐵匠得罪了柔福帝姬,那可是官家的親妹妹啊!」
「親妹妹怎麼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一個長公主。」
公主指的是皇帝的女兒,長公主指的是皇帝的姐妹,皇帝的姑姑叫太主。
趙佶用帝姬來代替公主,卻沒有用長帝姬來代替帝姬,大大小小的都叫帝姬,也分不清個輩分。
李申之看著老鐵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那便容她胡作非為?!」
老鐵匠眼神閃過一絲憤怒,轉而變成了無奈,轉身回到爐子旁邊:「那便容她胡作非為吧!」
「哎呀,真是可惜了,老鐵匠這麼好的手藝。」
「就是啊,我家買的菜刀,用了十年了還好好的,以後還能傳給我孫子哩。」
「唉,恐怕以後買不到這麼好的東西咯。」
「還買東西,這方圓之內,恐怕連菜刀都買不到了。」
望著老鐵匠的背影,李申之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他們欺負乞丐的時候,我沒有說話,於是臨安城少了一個乞丐。」
「他們欺負船工的時候,我沒有說話,於是碼頭少了一個船工。」
「他們欺負鐵匠的時候,我沒有說話,於是臨安城少了一個鐵匠,倒了一間鐵匠鋪子。」
「有一天,他們欺負我的時候,沒人說話了!」
「我只能任人宰割!」
老鐵匠蹲在地上,嘴唇微微顫抖,雙手時而扶著腳,時而扶著膝蓋,幾次想要站起來,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