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紅霞

  第274章 紅霞

  從小校第二次上了台子,完顏宗弼的心就吊在了嗓子眼裡。

  第一次上台的時候得到了京兆府被攻陷的消息,當時李申之的反應還不是很強烈。

  雖然李申之隨後的表演可以打出滿分,但是從表情上來看,李申之的內心裡其實並沒有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興奮。

  他之所以那麼賣力的表演,可以說是為了給隨後的談判積攢籌碼,也為了提振應天府上下數十萬人的士氣。

  而剛剛,小校第二次上台之後,在李申之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李申之笑了。

  笑得很開心。

  那是發自內心地開心地笑著,進而有些興奮,有些幸福。

  李申之臉上愉快的表情越是豐富,完顏宗弼的一顆心就越是冰涼。

  當李申之笑的時候,他感覺宋軍已經過了黃河;當李申之興奮的時候,他感覺太原府已經危在旦夕;當李申之幸福的時候,完顏宗弼已經不知道到底是該為雲州擔心,還是為幽州擔心。

  果不其然,李申之放下面前的酒杯,一手提起裝滿胡虜血的酒壺,滿滿地斟了一杯,滿面笑意地站了起來。

  完顏亮感受到了完顏宗弼的顫抖,悄悄地扶住自家的都元帥,不使他當眾出醜。

  李申之起身,高台之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李申之轉身,全場跟著安靜了下來。

  李申之高舉酒杯,調整氣息,高聲唱道:「我當爸爸了,諸君,飲勝!」

  「爸爸」這個稱呼,古已有之,最早的文字記載在三國時期就有。

  然而從三國以後,直到元明清時期才再次出現「爸爸」這個稱呼,中間的這一千多年的時間「爸爸」去哪兒了呢?

  「爸爸」沒有消失,依然存在於漢語之中。

  要想搞明白這個事兒,必須要先搞明白古漢語與現代漢語的區別。

  我們學習古代漢語的時候,常常喜歡直接拿現代漢語的讀音去讀,拿現代漢語的含義去理解,就很容易鬧出笑話。

  而實際上,古代漢語與現代漢語的讀音與含義的區別,有時候比現代漢語與日語漢字的區別還大。

  就拿「爸爸」消失的那一千多年來說,書面記載嘗嘗用「父」這個字,而實際上「父」這個字的古音就是「ba」。

  「爸爸」沒有消失,只是換了個樣子。

  言歸正傳,李申之當爸爸了。

  興奮之餘還是說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詞語。

  即便用古音變遷來解釋「爸」這個詞在古代並沒有什麼違和,但是「爸爸」連讀,的確很有些怪異。

  就像是古文中記載,我「父父」是一個很和藹的人,有點怪怪的。

  古漢語大多喜歡用單字,而口語中疊字的用法,濫觴於蒙元之後,宋代還未流行。

  李申之一口痛飲杯中酒,今天喝得其實已經超量了。

  人在興奮的時候,總是能比平日多喝很多的酒。

  喝的時候一點醉的感覺都沒有,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仿佛開啟了白酒免疫,不暈也不吐。

  然後,忽然在某一個瞬間,突然不省人事。

  當李申之不省人事的時候,是直挺挺地倒了下來,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法似的,如石像一般倒下。

  幸好岳銀瓶站在身邊,默默地抗下了所有。

  岳銀瓶告了一聲歉,抗著李申之回了縣衙臥房之中。

  宴會就舉辦在府衙的大門口,縣衙緊挨著府衙,岳銀瓶沒走幾步便回到了家中。

  李申之一走,宴會的風格好像突然就不一樣了。

  趙鼎喝了不少酒,自信滿滿地開始接手掌管宴會,舉起酒杯與眾人共飲。

  在場之人對趙鼎談不上喜愛,也說不上厭惡,只當是給朝廷來的大官面子,都紛紛其樂融融地跟著幹了一杯。

  而完顏宗弼是真的開心,滿滿地喝了一大杯,給自己壓壓驚。

  剛才李申之高興的樣子差點沒把他給嚇死。

  整出了這麼大的場面,幸好只是李申之生了一個閨女。

  也不知道那傢伙這麼想的,生個閨女這麼屁大點兒事,竟然能高興成那個樣子,當真還是年輕啊。

  不像他自己,生的兒子女兒都已經多得數不清,尤其是那些庶出的,甚至是在外一夜情留下的種,有的孩子甚至直到現在他都沒見過長什麼樣子,名字更是隨便起了一個。

  聽說給他生閨女的那個童瑜就是小妾,他居然還如此興奮,搞不懂,搞不懂。

  再說趙鼎,從白天的閱兵典禮開始,他就一直被李申之壓著一頭,讓他頗為不快。

  趙鼎雖然後來淡出了朝廷中樞,被貶官南下,一路走來相當落魄,但是他內心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南宋開國以來的第一賢相。

  就算是李申之的父親李綱,雖然最早當了大宋的丞相,但那時候的宋帝國政權不過是個草台班子,廟太小,遠比不上趙鼎當權的時候有一番大國氣象。

  小元祐可不是白叫的。

  當李申之醉酒離去之後,趙鼎終於找到了以自己為中心的感覺,仿佛回到了當年意氣風發的年歲。

  張浚雖然是應天府的地主,但是不論官職還是資歷,全都比趙鼎要低,是以應天府上下全都跟著張浚對趙鼎敬讓三分。

  而金國的人對趙鼎表現得格外客氣,多半是因為李申之的緣故。若沒有李申之的存在,趙鼎在完顏宗弼面前不說不配提鞋,至少也不敢如此肆意妄為地裝大尾巴狼。

  正是這種種的奉承,讓喝了許多美酒的趙鼎漸漸地飄了起來,仿佛自己尊貴的地位是來自於自己的實力。

  人一飄起來,就容易做一些與自己實力不相符的事情,往往會導致不太好的後果。

  只見趙鼎一副意氣風發,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模樣,也端著酒杯學著李申之的模樣,來到了高台邊上,打算跟台下的功勳們聊幾句。

  「官家給了諸位不少的賞賜,希望諸位在未來能夠勠力同心,拱衛京師……」

  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通,然而底下的人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冷清的反響讓趙鼎臉色有些掛不住。

  他宣布了官家的賞賜,難道底下的人不該山呼萬歲嗎?

  趙相公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滿腹文採在美酒的加持下超常發揮,一篇贊文出口成章,花團錦簇而又不失真誠。

  甚至還能保持理智沒有將那一百匹戰馬的賞賜說出來。

  殊不知在朝廷賞賜之前,應天府自己先賞賜了一番。

  李申之是出了名的大方,基本上除了應天府必須要留下的財賦之外,全都賞賜給了有功之人。

  金軍敗退得很快,應天府的繳獲異常豐富,賞賜完了之後還有許多剩餘。

  這些賞賜與摳門的朝廷比起來,多了將近十倍。

  如此大的反差對比,讓應天府的人如何高興得起來?

  更有甚者,他們覺得朝廷給他們這麼一丁點的賞賜,是故意來羞辱他們。

  趙鼎正欲發作,還好被張浚及時拉住,回到桌邊勸酒吃肉。

  而真正化解矛盾的人,還得是李申之。

  只見從縣衙大門出來一人,重返了高台之上。

  李申之在自家床上早已不省人事,就連吐都不知道張嘴。

  替他出來主持局面的,是岳帥岳銀瓶。

  岳銀瓶先是來到了張浚與趙鼎的面前,說道:「叨擾二位相公了,我家夫君說現在時辰不早,大家也都乏了,不如就此散去,等明日開始謀劃和談之事如何?」

  從字面意思來看,仿佛是岳銀瓶代表李申之在請示張浚和趙鼎的意見,但聽那語氣分明就是在吩咐。

  張浚扯了扯趙鼎的袖子,說道:「也好。我與元稹兄還有些話等回去慢慢說,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趙鼎本想再說些什麼,但他與張浚多年配合養成的默契,讓他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張浚。

  搞定了兩位相公,岳銀瓶朝著完顏宗弼點了點頭,便算是將話與他傳到了。

  在岳帥看來,自己對完顏宗弼這個手下敗將點一下頭,已經算是莫大的尊重了。

  隨後,岳銀瓶也學著李申之的模樣,提起一杯酒來到台子邊,說道:「抗金還未成功,諸君還需努力。與君共勉!」

  山呼海嘯之中,宴席漸漸地散去。

  滿桌的飯菜沒有一絲的浪費,哪怕是牛肉湯,都被大夥喝得一滴不剩。

  當人們散去之後,流浪的貓兒狗兒紛紛走上了大街,仿佛他們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剛才只不過將地盤暫時借給人類用了一會。

  且不說各方官員各自散去,張浚與趙鼎攜手回到了府衙的書房之中。

  先說金人如蒙大赦一般地回到了驛館,幾個頭目聚在了一起,商量著今晚發生的事情。

  完顏宗弼自然不能跟金人在一起,他今晚還得繼續跟壯漢共度良宵。

  金國使者一回到驛館之中,趕緊關上了房門,問完顏亮道:「都元帥可有什麼指示?」

  金國使者在出發之前,曾經請教金國皇帝完顏亶:若是使者的意見與都元帥完顏宗弼的意見相左,那麼以誰的意見為主?

  完顏亶沉默了良久,才說道:都元帥多年總領軍政大事,思謀必定深遠。若果真兩者意見相差過大,還是要以都元帥的意見為主。

  完顏亶對完顏宗弼有著一種又愛又恨的情感,恨他大權獨攬,卻在大事決策上又離不開他。

  正是有了這句話,金國使者才如此重視完顏宗弼的意見。

  方才的局勢他也看明白了,時代變了。

  儘管他們在出發之前,已經極大地高估了宋國的實力,但是現實表現出來的情況,比他們預估的還要誇張許多倍。

  當談判條件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之前所有的準備全都作廢。

  想要重新達成談判目的,他們就需要大幅度地更改談判策略。

  如此大的變動,怎樣才能不出錯?那就是聽從都元帥的意見。

  只要是完顏宗弼有明確的表態,宋金和談就有了大方向。照著這個大方向談下去,日後若是出了什麼差池,至少背鍋的人有了。

  完顏亮倒是沒有這些齷齪的心思,他一直在反覆思考完顏宗弼的話。

  該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呢?

  金國使者見完顏亮不說話,又問了一遍:「上將軍,都元帥可曾在今日的晚宴之上說過什麼話嗎?」

  完顏亮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看著在坐的諸位,忽然想到:反正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什麼好辦法,不如與他們說一說,興許能想出什麼好點子。

  完顏亮說道:「都元帥倒是沒說和談的事,他只說太原府危,讓咱們儘快把消息給傳回去,不知諸位誰願擔當此大任?」

  話音剛落,使團中站出一個人,說道:「上將軍,俺腿腳利索,跑得快,不如就讓俺現在趁夜出城,回去報信吧?」

  金國副使(名義上完顏亮是正使)說道:「今日宋人大宴,人人都喝了許多酒,防備必定鬆懈。今晚送信回去,倒也是個好機會。」

  這時,整晚基本上沒怎麼發言的宇文虛中說道:「現在機會雖好,但也無法保證萬無一失。不如咱們同時派五個人回去送信,今晚每隔兩個時辰出發一人,明日早市趁亂出發一人,午時出發一人,晚上關城門之前再出發一人,如此方才保險。」

  完顏亮點頭道:「國師說得甚是,便依此而行吧。」

  完顏亮雖然擔著正使的名頭,但是與使團中的眾人並不熟悉,反倒是那個副使與使團同吃同住許多時日,相互之間更為熟悉。

  於是安排人馬偷偷回去報信的任務,便交到了金國副使的頭上。

  ……

  卻說縣衙臥房之中,岳銀瓶生無可戀地看著李申之,自家的夫君仿佛又變得陌生起來。

  明明沒有多少酒量,偏偏要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不能喝就少喝點麼,實在不行讓她替幾杯也好啊,岳帥今晚還沒喝盡興呢。

  時不時地吐一口出來,讓岳銀瓶還得拿著手帕伺候著,當真是不叫人省心。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那口中都念叨著什麼虎狼之詞。

  「不要叫子含,我閨女絕不叫這樣的名字。」

  也不知這個子含怎麼得罪他了,竟然是一臉的鄙夷之色。

  「不,也不叫婷婷,媛媛,菲菲。還有什麼娜娜,妮妮,不要不要!」

  這樣的名字倒是不鄙夷了,但是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麼興趣。好在說話的時候,李申之恢復了些知覺,能搖頭了。

  「異非?異非好。」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李申之竟然留下了口水,讓女武神無奈地又浪費了一條手帕。

  「紅霞?不~~~堅決不能叫紅霞!」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李申之竟然露出了滿臉的恐懼之色。

  岳銀瓶看著好笑,也不知這「紅霞」有著什麼樣的魔力,竟然讓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申之如此恐懼。

  女武神暗暗地將這個名字記了下來,回頭就讓童瑜給孩子起名叫「紅霞」。

  紅霞?也蠻好聽的。

  女武神念叨著這個名字,沉沉地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