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對趙瑗的心理暗示
酒席上完顏宗弼醉得一灘爛泥。
胡虜血是柔口的高度酒,喝起來或許還不覺得什麼,但畢竟度數放在那裡,能喝上兩斤的人已經是萬里挑一。
完顏宗弼足足喝了三斤酒,喝完之後還能堅持著跟李申之說完話,已然是超水平發揮。
李申之沒有喝多少,他的主要目的是成功地套取完顏宗弼的心理底線。
當摔完了碗之後,自有僕役將完顏宗弼抬到廂房中去休息,在完顏宗弼的身邊,屋裡屋外站著好幾個壯漢伺候著,同時起到監督的作用。
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完顏宗弼將會被軟禁在這裡。
院子裡一醉方休的武將們,也都被一一送走,回去歇息。
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在寂靜的夜中,大堂內的大小相公和知縣們撤下了酒具,換上了茶具和點心,面色鄭重地開始說正事。
張浚問道:「申之,那金人莫非真的願意將山東換給咱們?」
李申之說道:「其實換與不換,不在於金人願意不願意,而在於形勢是否能夠逼迫他們換。」
「你是說……」張浚若有所思,問道:「招攬偽齊舊部?」
「那算一部分。」李申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山東諸州對於金人來說易攻難守,不如河東(山西省)容易固守,所以我想金人應該會固守關中,徹底鞏固在河東的利益。至於山東這邊,只要咱們催得緊,然後山東諸州的義軍奮起抵抗,金人必定不願在這地方多花精力。」
如何治理山東地區,金人在這許多年來下了不少的功夫。先是直接統治,結果遭遇了大量的反抗,極大地牽制了金人南下的腳步。緊接著扶持劉豫成立了偽齊政權,可劉豫這傢伙就是個草包,不但沒有將偽齊治理好,反倒他自己率先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將山東禍害得不輕。
直到後來金人才找到了治理山東的密碼,模仿著前遼朝的一國兩制,才算是勉強將山東安定下來。
可是依照現在的局勢,李申之不會給金人從容消化山東的機會。
只要山東一亂,那麼就有資本跟金人談山東的歸屬問題。
這時,岳銀瓶接著說道:「我在收攏義軍的時候,給吳璘和邵隆傳去了話,讓他們抓緊時間占領關中,也不知道他們能打下幾座城。」
李申之驚訝地看著小岳將軍,心中感慨道:天生神將果然不同凡響。不僅戰術打得精妙無比,戰略眼光更是敏銳。
金人的作戰部隊以騎兵為主,對宋人作戰時占據明顯優勢,並不全是因為騎兵在與步兵對陣的時候單兵戰鬥力有多麼地強。
事實證明,當相同數量的重騎兵和重步兵對攻打陣地戰的時候,沒有哪一方敢說自己可以完全超越另一方,大多是雙方互有勝負。
所謂騎兵衝擊力比步兵強而使得騎兵對步兵作戰有優勢,一直是一條流傳與大眾口中的軍事謠言。
騎兵最大的優勢,在於機動性。
就拿金人侵略宋人的戰例來說,金人可以兩路出擊,甚至三路同時出擊。但每當一路遇到困難的時候,另外兩路可以快速地回撤支援,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
張浚的富平之戰便是擺於完顏宗弼的萬里大奔襲的增援。
而宋人,只能固守城池,任憑金人隨意調撥兵力。
在局部戰場同樣如此。
五萬人對五萬人,並不是十萬人站在一起互毆。而是各自占領相對有利的地形,然後圍繞戰略據點展開反覆的爭奪。
金人騎兵的機動性可以保證他們在任何想要形成優勢的地方快速增加兵力,而宋人只能提前布局,戰場之上缺乏變通之術。
再看岳銀瓶組織的這次大反擊,便是從應天府、開封府和關中地區三線同時出擊。
這樣一來,金人所有戰線全都同時打響,再無精力互相增援。
若是某一路人馬敢撤出去增援別的路,那麼這一路防線便會被宋人輕鬆突破,然後繞後包抄,輕鬆地滅掉一路。
當年岳飛北伐的時候,也是這麼敗的。
現如今應天府大捷,開封府大捷。若是京西路的關中盆地依然可以大捷,那麼北宋故地恢復便可指日而待。
再到那時,宋人以不進攻山西作為交換條件來換取金人占領的山東地區,也未嘗不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方案。
張浚認真思考了一番李申之提出來的劃界方案,說道:「申之總是可以從大局出發,當真是我等所不如也。等稍後金人前來談判的時候,便由申之全權負責,諸位可有異議?」
張浚看似是在問大家,其實只關注趙瑗一個人的意見。
其他人全都跟李申之穿一條褲子,唯獨趙瑗的身份特殊,代表著皇室。
趙瑗沒有表態,其餘人等更加不會反對,張浚的這個提議便成了政令。
趙不凡卻問道:「這要是朝廷里來了詔書,亦或是朝廷特意派來了談判的使者,咱們該如何處置?」
朝廷的詔書和使者,定然是代表著趙構的意願,而枉顧李申之的謀劃,到時候雙方必然會產生巨大的矛盾。
趙不凡話說得有些隱晦,但是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萬一趙構認慫怎麼辦?
其實連萬一都不用想,趙構肯定會認慫。到時候朝廷的壓力傳導了過來,他們該怎麼應對?
張浚大手一揮,繼續大包大攬,說道:「朝廷上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自有老夫在此。」
李申之倒是不太擔心這些,反而有些戲謔地看向了趙瑗:「不知建國公可有何意見?」
「啊?」趙瑗的心思一直放在三聖上面,在方才的討論中有些走神,忽然被李申之一問,有些愣神:「申之所言甚是。」
李申之搖了搖頭,說道:「不知建國公想過沒有,假如說有這麼一個朝廷,所有人明知道皇帝是錯的,卻不得不執行皇帝的命令,那麼天理在哪裡?綱常在哪裡?」
雖說是以「假如」來舉例子,但大家都知道,這分明說得就是當今的朝廷,而那個總是做錯事的皇帝就是趙構。
趙瑗此刻的內心變得極度的糾結。
忠孝的兩難再次湧現在心頭,讓他的面色很難看。
忠於國家嗎?孝於趙構嗎?如果趙構的想法與國家的利益發生了衝突,他該怎麼辦?
按照歷朝歷代的規律,這種時候往往該廢帝了。
如果皇室自己內部捨不得廢帝,那麼天下百姓將會幫他們廢帝,到時候就成了改朝換代。
李申之給趙瑗留了一些思考的時間,讓趙瑗的想法充分發酵之後,才繼續說道:「建國公不必擔心,下官說得不是廢立之事。倘若這個皇帝是個糊塗蛋,誰敢保證廢了之後就能換一個精明的上來。」
看似為趙瑗寬心的話,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趙瑗的眼神變得更加迷茫,看向了李申之,等著答案的公布。
李申之說道:「何如皇帝與相公們來一個約定,皇帝該管什麼,官員們該管什麼,大家各安其份便是。涉及到家國大事的時候,不再由皇帝一人抉擇,如此以來即便是出現個把昏君,也不會對家國大事產生過大的影響,建國公以為如何?」
李申之這番話是在為日後的改革做鋪墊。
他不是不想廢除帝制,來一場徹徹底底的社會革命。
可惜時間來不及。
想要來一場徹底的社會變革,至少也得數十年的積累,需要培養出足夠的新興利益群體,直到這些新興利益群體的實力全面超越舊的利益群體之後,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一夜之間成功的變革都是短暫的,也是不牢靠的。
因為復辟也在一夜之間。
李申之說完之後,在坐的一眾知縣們仿佛茅塞頓開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之前李申之就與他們說過想要逼趙構退位,他們還以為李申之自己想要當皇帝呢。沒想到原來李申之是做的這樣的打算。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擔心跟著李申之造反太過冒險的話,那麼方才的皇帝與大臣分權的思想,則變得更容易接受。
從理論上來說,歷朝歷代都是皇帝與宰相分權的設置,但是皇帝卻擁有著絕對的權威,宰相大多數時間只是皇帝的附庸,亦或是皇權的代理人罷了。
究其原因無外乎是兩點:其一,宰相的任免權歸皇帝;其二,皇帝掌控者絕對的軍權。
君主立憲想要成功,首先需要改革軍隊,將軍隊從皇家武裝之中脫離出來,建立一支屬於政府的軍隊。
當然,現在還不到談這個的時候。
倒是張浚和趙瑗兩人被李申之的話嚇得不輕,生怕李申之干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他們太清楚現在應天府的軍力了,如果李申之就此調轉槍口,一路突襲南下殺到臨安,禁軍還真不一定能抵擋得住。
一刀一槍地打陣地戰,應天府的軍力不一定能殺到臨安府。
可是應天府軍兵強悍的突襲能力,攻陷臨安城的皇宮,成功率貌似非常地大。
眾人各懷心事,誰也不敢輕易發表意見。
現在說出的每一句話,在未來都會被放大無數倍,或者成為出人頭地的投名狀,或者成為抄家滅族的禍端。
李申之說道:「諸位放心,我是斷不會造反的。只是這宰相該如何與皇帝分權,一直困擾了我許久。諸位若是想要助我,不妨替我起草一份分權的章程出來,待我整理之後向官家上書。」
聽到李申之說自己不會造反,張浚和趙瑗的心情稍稍放鬆下來。
殊不知李申之所謂的不造反,並不代表他會忠於大宋朝。
之所以不想造反,是不希望百姓生靈塗炭。
一旦李申之在應天府起兵,必然會與南方的南宋政權沿著淮河軍事對峙。
而造反之後,李申之的軍事目標一定是滅掉南宋,便會引發一系列的戰爭。
只要是戰爭,不管正義與否,勝負歸誰,百姓們都是受損失最大的一個群體。
明明有和平演變的手段,何必動刀動槍的呢?
一旦打起仗來,國力又要受損許多,想要再度繁榮還需要很久的休養生息。
人生短短几十載,李申之可不想把難題留給後輩們。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在三十歲之前可以當個甩手掌柜,巡幸天下。
不是九州的天下,而是五大洲、四大洋的那種天下。
大堂上的小朝會一直聊到了天亮,大小相公和各知縣們才各自散去。
當武將們知道真正的宴席到清晨才散之後,不由得慚愧起來。
雖然武將們總是被文官們歧視,但要說起喝酒吃肉的飯量,他們武將打心眼裡瞧不起文官們。
沒成想今日竟然被幾位相公們把他們的酒量給比了下去,不由得對幾位相公更加地服氣。
戰爭暫時平息了,馮益也終於可以領著一群被他洗了腦的天使們回臨安復命。
在應天府滯留了這麼久,他們回到臨安府之後,一定會被官家嚴厲叱責,甚至發配流放。
然而這幾位宦官的臉上不僅沒有一絲憂愁之色,甚至還隱隱之中有些興奮。
按照馮益的囑咐,他們一定要請求被發配,最好是使些銀子,被發配到福建最好。
福建有個泉州港,那是幾百年來東亞地區最大的港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大宋海外商品貿易的集散地。
想要組建一支艦隊,再沒有比去泉州更好的地方了。
李申之若想在海州(連雲港)打造一支遠洋艦隊,需要先建一個船廠,然後造十幾艘傳出來,訓練幾千個水手,招募上百個船長,才敢將這支艦隊給派出去。
即便是有穿越者的加成,整個一套搞下來恐怕也得十年起步。
而到泉州便不同了,什麼都是現成的。
船有現成的,大船小船都有,快船慢船也有,並且宋人的航海技術非常地發達。
就拿船上的飲食來說,為何宋人早了幾百年的遠洋航行,船員沒有敗血症?
是因為浪漫的漢人將菜種到了船上。
刻在骨子裡的種地欲望,使得漢人的船隻上始終可以吃到新鮮的蔬菜,甚至還在穿上養雞養豬,真·陸地方舟。
船有現成的,水手和船長也都是現成的。只要東家給得起錢,他們願意為東家去天涯海角浪一圈。
只要有錢,在泉州可以組建任意想要的艦隊。
馮益最不缺的,就是錢。
尤其是這幾個宦官,他們沒有後代,空有一身財富無處花銷,這種梭哈式的賭博,最為他們所熱衷。
一想到官家的叱責,他們就莫名地興奮。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會像今天這樣,如此期待著被貶官流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