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秦州大捷
卻說李申之給應天府的諸位知縣傳了書信,到了當天晚上,所有的知縣便全都回到了應天府。
昔日的同窗再次見面,互相對視一眼,在一陣短暫的愣怔之後全都大笑了起來。
他們越笑越歡,越笑越放縱,笑到後來早已忘記為什麼笑,你笑我也笑,我笑你笑得更歡,當眼淚順著眼角淌下的時候都渾然不覺。
眼淚順著魚尾紋,滴落在了地上。
一群二十來歲的年輕知縣,已經有了深深的魚尾紋。
一個多月時間,大家都黑了,也瘦了,臉上布滿了滄桑,有人甚至都冒出了幾根白頭髮。
然而他們的眼神卻變得犀利了,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幹練,那是比吏滑如油的老油條更加精明的幹練,是理想與務實的完美結合。
大家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意氣風發,看到了躊躇滿志,他們在應天府找到了同類。
那一瞬間,所有受過的委屈與苦累,全都煙消雲散。
因為他們發現,他們所付出與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們是一群有著共同理想信念的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富國強兵。
李申之想起曾經讀過的《大秦帝國》,秦孝公發布求賢令之後,大批有學識的年輕人前來投靠,而秦孝公大手一揮,讓他們全都擔任縣令。而這些被破格提拔的年輕人同樣不負盛望,堅決地在秦國推行了郡縣制,將秦國的基層治理得井井有條,為秦國的壯大源源不斷地輸送血液。
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看著在坐的年輕知縣們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李申之一句「同志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幸好眾人都在寒暄,並為聽清楚李申之說的是什麼。
大家只是聽到李申之發出了點聲音,以為他要說話,便紛紛安靜下來,將目光看向李申之。
李申之暗中慶幸,自己的一句失言沒有被人聽到,不然還得做許多不必要的解釋。
「川陝的局勢,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吧。」李申之趁勢展開了話題。
韓平的消息一如既往地靈通,說道:「胡帥仙逝,秦州局勢不容樂觀。」
川陝的宣撫副使,實際上的一把手,胡世將,去世了。
李申之說道:「原本在秦州的布局,便沒有將胡帥的支持考慮在內。所以諸位請放心,金人必然攻不破秦州城。」
「那太好了,既然金軍攻不破秦州,那咱們這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杜陶高興地握緊了拳頭。初入官場就當了知縣,讓他這個二十郎當的年輕書生迸發了無限意氣,卻又少了一些磨練,變得不夠老練。
不過這樣也好,老練老練,等到老了再練。年輕人,就是要銳氣逼人。
陸游搖了搖頭,說道:「杜賢弟此言差矣。金人不會在秦州與邵隆死磕,他們碰壁之後,必然會將矛頭轉向我應天府。」
杜陶猶然不解,問道:「金人的作戰風格,歷來不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嗎?他們會輕易放棄進攻目標嗎?」
陸遊說道:「那是在以前。現在的金人變了,他們只想捏軟柿子了。」
杜陶有些驚訝地問道:「難倒他們以為咱們是軟柿子?」
這些天來,杜陶都有些驚訝於應天府的戰備。
混凝土澆築的小城已經有了二十座,遍布應天府的主要幹道附近。每座小城裡面都布置有充足的糧草和牲畜,以及回回炮、石彈,甚至煤炭都儲備了許多。
這麼固若金湯的防守,金人確定這裡是軟柿子?
殊不知,這些情報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金人卻未必知道。
李申之說道:「咱們的這些戰備都是秘密進行,金人未必知道。所以在金人進攻之前,還請諸位嚴守秘密,堅決不能讓金人窺得一二。」
金人的情報網早已滲透進了應天府,只不過在張浚與李申之的嚴密防守之下,金人情報網滲透力度有限。
到目前為止,金人得到的情報依然停留於:應天府想讓百姓往小城裡面繳納糧食,百姓不願意。
李申之說道:「胡帥去世之後,接任的人膽小如鼠,立馬切斷了與秦州的聯繫,現在秦州真正成了一座孤城。」
有之前的鋪墊,眾人聽到秦州成為一座孤城之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只有邵繼春面色有些凝重。
雖然秦州不會有失,但是他父親邵隆的處境會變得更加艱難。
李申之安看向邵繼春,安慰道:「邵兄不必擔憂,雖然川陝方面無法給邵知州支援,但是在西面卻有了意外的收穫。」
「哦?」邵繼春精神一振,問道:「什麼收穫?」
李申之含蓄地一笑,由陸游接過了話頭。
接下來的話是誇讚李申之的,他不好意思自己說出口。
陸遊說道:「邵知州雖然對西夏人沒什麼好感,但好在接受了申之的建議,去與那西面的幾方勢力接觸了一番。」
從西軍發家的人,沒幾個會對西夏人有好感,大宋西軍與西夏人是打了上百年的對手,互相之間的仇恨早日深入骨髓。
陸游繼續說道:「邵知州一共派出了三路人馬,一路去了吐蕃,一路去了西夏,一路去了回鶻。西遼由於路途遙遠,並沒有派人前往。據傳回來的情報說,起初這些番邦並不待見咱們派去的使者。但是當他們看到李申之的『鬼見愁』之後,態度立馬來了個大轉變。」
聽到陸游點出「鬼見愁」,一眾年輕知縣們發出了憨厚的笑聲,李申之則是覺得有些尷尬。
當初無心的胡鬧之舉,沒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挖掘出新用途,讓李申之頗有一種反覆社死的感覺。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起一個正常點的名字。
陸遊說道:「據說那些番邦的人見到『鬼見愁』之後,便忙問秦州去的使者,是否認識一個叫李申之的人。得到使者肯定回答之後,便當即決定給予秦州鼎力支持。」
眾人一陣歡呼,仿佛只要秦州能堅持住,就是大宋的一場偉大的勝利。而這場勝利,是因為李申之的名聲已經元播西域。
李申之含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樣的誇讚。
陸游繼續說道:「這些番邦也不敢明著跟金人作對,只能以商隊的名義往秦州運送了不少補給。糧草和牲畜不說,甚至還有許多獸皮,正好可以用來製作皮甲。」
在遊牧部落中,動物皮和鐵器是同一級別的戰略物資,一個可以用來做武器,一個可以用來做皮甲。
當然,毛皮的用處也不止那些。
幫李申之小小凡爾賽了一番,陸游繼續說道:「金人先是派小股人馬騷擾秦州,結果吃了個大虧。邵知州早早地探查到了金人的情報,在山谷中設下了埋伏,將這小股人馬盡數殲滅。」
聽到打了一場小勝仗,年輕知縣們一個個地摩拳擦掌,恨不得金人現在就來攻打應天府,他們也好大展身手。
只有邵繼春面色憂愁。他是正兒八經打過惡仗的人,知道金人的脾性。如果說金人一番騷擾搶掠到財物也就罷了,可是這一隊金兵竟然被殲滅,那麼等到秦州的,將是金人瘋狂的報復。
而金人打仗是出了名的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前仆後繼,死不旋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說的就是金人的作戰方式。
所謂的「金軍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指的是在萬人級別的戰鬥中,金人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可以摧垮任何軍隊的指揮中樞。
打仗不是簡單的紙面實力對比,隨著人數的增多,戰場局勢的複雜性呈現出指數級增加。而金軍則是化繁為簡,以猛打猛衝來應對局勢可能出現的變數。
這種打法自古有之,其開山鼻祖和集大成者,叫項羽。
項羽最典型的戰法,就是率領一支萬人左右的精銳騎兵,轉戰南北,直衝中樞,在正面戰場實施斬首戰術,曾經在徐州依靠兩萬騎兵千里奔襲,打得劉邦五十萬大軍丟盔棄甲,劉邦在逃命時狼狽得不得不把自家孩子扔下馬車以使得馬車能跑得更快一些。
多少次宋軍與金人交鋒的時候,都是被金人這種勇往無前的氣勢攻破了中軍,進而導致局面占有的情況下直接全線崩潰。
張浚的富平之戰就是如此。
陸游揮了揮手,制止住眾人的討論,繼續說道:「果不其然,金軍隨後組織了大隊人馬對秦州展開了瘋狂的攻勢,最終都被邵知州擋了下來。」
得知秦州守住了,年輕知縣們紛紛鬆了一口氣。
邵繼春問道:「敢問陸知縣,秦州傷亡如何?」
「不知。」陸游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金軍進攻未果,帶來的糧草不濟,只得退兵。然而正當金軍撤退的時候,邵知州率軍出城,猛攻金軍,殲敵無數。」
「好啊!好一場大勝!」
「邵知州就是我大宋良將。有邵將軍在,何愁我大宋西邊定然固若金湯。」
陸游看了看李申之,見李申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退卻的金軍並沒有放棄,他們先是與川陝方面交涉,並沒有什麼效果。於是金軍便糾集了大隊人馬,重新進發秦州。只不過這次並沒有急著進攻秦州,而是將秦州團團圍住,打算將邵知州困死在秦州城內。」
邵繼春鬆了口氣,說道:「有賴李公子提前布局,秦州城內的糧草至少夠城中軍民兩年的消耗。既然家父還有餘力出城追擊金人,那麼想必城中的傷亡並不是很大。」
李申之繼續道:「秦州的局勢暫且就是這樣,咱們擔心也沒用。至於現在秦州是什麼狀況,咱們不得而知,畢竟傳來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咱們現在需要商議一番,咱們應天府該如何應對金人的威脅。」
張浚坐在上首位置,自從一開始說了幾句話之後,一直沒有發言。坐在他旁邊的趙不凡和趙瑗同樣也沒有說話。
這是張浚特意安排的場面,就是想練一練李申之這塊真金,讓他儘快走上知州的崗位。
張浚善於發現人才和提拔人才的美譽,絕非浪得虛名。
尤其是遇到了李申之這樣的曠世奇才,張浚恨不得立馬提拔李申之當京西制置副使,給自己當一個全面副手。
李申之詢問眾人應對金人的對策,韓平問道:「金人何時會來犯邊?」
「不知道。」李申之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韓平說道:「應天府距離開封府實在是太近了,金人早上發兵,最遲晚上也能到應天府。我所在的寧陵縣更是緊貼著開封府,若是金人搞一個突然襲擊,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李申之點頭稱是:「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咱們要商量一番,該如何建立咱們的預警系統?」
陸游始終與李申之在一起,兩人經常商討各種局勢和對策,是以知道李申之的想法和打算。
也正是因為如此,今天他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給李申之捧好哏。
陸遊說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咱們防著金人,卻又不能始終處於防備的狀態。按說將百姓和士兵全都塞到小城裡面是最為穩妥的辦法,可是這樣一來,日常的生產活動也沒辦法繼續,這樣對咱們也是巨大的損失。所以說,咱們需要商量一番,如何能在不影響日常生產的情況下,防備金人的進攻。」
范成大讀過一些兵書,踴躍建言道:「可以在寧陵縣設瞭望台和烽火台,然後在每村的村口設一面銅鑼,當寧陵縣的瞭望台發現金人之後,便立馬點燃烽火。每個村子都留人值守,見到烽火之後瞧打銅鑼迅速組織鄉民集合,然後統一跑到就近的小城之中。」
韓平反駁道:「不妥。咱們設置瞭望台,必然隱瞞不過金人。若是金人知道咱們立起了瞭望台和烽火台,必定會提前來找麻煩,到時候咱們該如何應對?」
韓平的擔憂,更多的是從政治上的考慮。
畢竟從理論上來說,宋金雙方現在處於和平階段,是不宜用出格的舉動去刺激對方。
應天府這邊立起來烽火台,明擺著是要防備金人的進攻。這時候萬一金人派使者來質疑宋方,豈不是落人口實。
畢竟應天府還在宋國朝廷統治之下,不像秦州處於理論上的獨立狀態。
金人完全可以通過外交途徑,逼迫宋方撤掉瞭望台。到那時金人再來進攻,應天府依然是一個瞎子。
到那時候,宋人總不能說我預判到你要攻打我吧?
不設瞭望台沒辦法預警,設了瞭望台又容易刺激到金人,陷入兩難的眾人在此將目光看向了李申之。
他們已經從李申之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傢伙的臉上分明寫著四個字:我有辦法。
PS:胡世將是一位功勳卓著的抗金名將,因為種種原因名氣不是很大。上不如中興四將,下不如民間抗金義士。在川陝,他的名氣也一直在吳玠吳璘兄弟之下。殊不知他始終與吳玠並肩作戰,後來更是吳璘的長官,主政川陝期間,不論是抗金意志還是為政治軍的舉措都可圈可點。名氣不顯,或許只是因為他並沒有親自領兵上過前線吧。
只可惜積勞成疾,在五十多歲的年紀突發疾病去世,可惜可嘆。
在此附一首胡世將的《酹江月》。
神州沉陸,問誰是、一范一韓人物。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塞馬晨嘶,胡笳夕引,贏得頭如雪。三秦往事,只數漢家三傑。
試看百二山河,奈君門萬里,六師不發。閫外何人,回首處、鐵騎千群都滅。拜將台欹,懷賢閣杳,空指衝冠發。闌干拍遍,獨對中天明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