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佛心動了
棄萬里江山於不顧,只想偏安於江南,還要什麼臉面?
棄祖墳於不顧,只想著自己過上安定的小日子,還要什麼臉面?
為了一己私利,不顧宋金戰爭的大局,臨陣收回大軍,導致大勝的局面轉眼成了大敗,還要什麼臉面?
當然了,這些話李申之沒有說,只是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遍,他的眼神就足以讓趙瑗臉紅了。
趙瑗抖了抖嘴唇,想要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
真的沒臉說。
李申之繼續咄咄逼人地說道:「朝廷的臉面是我李申之丟的嗎?我李申之何德何能,就算趴在地上喊金人爸爸,能丟多大的臉?比稱臣還丟臉嗎?!」
此言一出,對在場的眾人宛如五雷轟頂。
「稱臣」,是趙構對金人的態度,為君子所不齒,卻沒人敢說出口去指責。有敢指責的人,要麼死了,要麼被發配到了天涯海角。
李申之敢這麼說,就是公然鄙視當今皇帝趙構的懦弱,就是公然指責當今聖上(岳飛的死罪里也有這麼一條,叫「指斥乘輿」。字面意思是指著皇帝的座駕說三道四,引申為公開指責皇帝。然此罪不當死刑,充其量貶官外放)。
趙瑗沉重地呼吸了幾聲,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駁。
贊同是沒辦法贊同的,想要反駁卻又無從反駁,只覺得李申之的話字字如針、句句如刀,深深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李申之繼續說道:「臉面已經沒了,我追點利怎麼了?我追點利怎麼了?你們就沒有逐利的時候嗎?現在說我逐利,吃肉的時候可倒知道挑肥的!」
集合家國大義與市井罵街於一體,完美發揮。
趙瑗無言以對。
趙士褭出來打圓場:「都是為了咱們大宋,何必爭得面紅耳赤呢。後日就是完顏宗弼舉辦的宴席了,咱們儘早想想對策吧。」
李申之說道:「我累了,想先休息一會。」
說罷起身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他是真的累了,奔波了一整天,不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是巨大的消耗,現在只想躺在床上刷一會兒……算了,好無聊。
再則,剛才趙瑗對他的一番質疑,讓他很心累,不想再跟這些人多說一句話。
自己處心積慮地,難倒不是為了大宋嗎?為何還要被人誤會成這樣?
這一瞬間,他仿佛共情到了為大宋征戰沙場的將軍們,為大宋萬民請命的官吏們,為大宋改革變法的大臣們。
就……好無奈。
……
「小和尚,你也覺得我錯了嗎?」李申之知道李修緣未來會是濟公之後,再也無法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李修緣說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來世果。」
「說人話。」李申之有些不耐煩聽這些。
李修緣淡淡一笑:「這都是你自找的。」然後閉上了眼睛打坐。
李申之一聽這個,一掃疲憊的神態,瞬間鍵神附體,開啟了戰鬥模式:「那為什麼沒有今世因,今世果呢?」
李修緣睜開眼睛想解釋,忽然陷入了邏輯陷阱里,愣在了蒲團之上。
今世因當然有今世果,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李申之絕對不會問這麼沒水平的問題。
那麼他想問的應該是……今世因,為何不是一定會有今世果?
就像努力學習就能考上好大學。可是努力學習,就一定能考上好大學嗎?
既然不是一定,那麼因果之間的關係不就被割裂了嗎?
別說什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種狗屁說法一定糊弄不了李申之那個大槓精,反倒容易成為他反敗為勝的槓點。
李修緣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倒真有一種老僧入定的感覺。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沒遇到過這種槓法,一時之間回答不上來。
李申之替他解釋道:「今世的事,變數太大,不容易說准。佛祖說出來的話,萬一錯的多了,老百姓就不信了。不如說成前世今生,反正誰也驗證不了。老百姓本著善惡有報的樸素道德觀,自然就信得多了。」
真的是這樣嗎?李修緣的佛心動了。
佛教就是這樣,其發展成什麼樣子,很大程度上也取決於市場。也就是說,老百姓需要什麼樣的佛教,他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佛教。
要不然大相國寺作為佛門重地,門前怎會容納那些雜耍的江湖藝人們和小吃攤販們。
不僅能容納這些小販,寺廟甚至會在法會期間邀請小販們前來,好聚攏人氣,有助於宣傳佛法。
所謂廟會,是指廟門前的集會。
……
一夜無話。
……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就在鴻臚寺吃的集體灶。
趙瑗見到李申之的時候,主動地打起了招呼,化解昨日的矛盾。
李申之的情緒也稍稍穩定了一些,回以和善的微笑。這傢伙十有八九會成為下一任皇帝,自己的日子還長,關係還是不要搞得太僵的好。
再說,大宋再爛,也只是爛在皇室,跟這個時代的百姓無關。
身為一個華夏人,自己的祖先便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自己需要拯救的,是這片土地上那萬千與自己先祖一樣的百姓。
又何必因為皇室里的某些爛人,搞得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鴻臚寺的飯菜雖然不那麼可口,但營養絕對均衡,平日裡應付一口,填飽肚子肯定沒問題。
甚至在有些小國的使者眼裡,食堂的飯就是珍饈美味。
這時,高麗使者從門外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啊,李公子,你們竟然在這裡。」
高麗使者高興地打著招呼,把食盒放在了他們的桌子上:「我看你們昨晚睡得很晚,想得你們早起恐怕趁不上吃早飯,就去買了點羊肉包子,還熱乎著呢。」
飯館裡面備的有食盒,方便食客們打包外賣。只需要付上少許定金,就能借用餐館的食盒。若是遇到面熟的老客戶,連定金都不用付。
李申之心中一陣感動,思密達果然是好兄弟,便不客氣道:「謝謝了,我的兄弟思密達。」
那高麗使者終於摸清楚了這位大宋使者的根底,合著這位大宋使者的高麗話,只會說個「思密達」,而且用法還不對,純粹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除了剛開口的「安寧哈撒喲」之外,其他的全都是信口胡謅的。
可誰讓人家是上國天使呢,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上國天使說的都是對的,是我們自己說得不標準。
「趨炎附勢。」趙瑗再次表現出了自己政治上幼稚的一面。
高麗拋棄大宋轉投大金門下,這是給大宋下過國書的,趙瑗知道一些內情,也知道他養父趙構想罵高麗人而罵不到的無奈。
趙瑗聲音雖小,卻傳到了高麗使者的耳朵里,一時間讓高麗使者頗為尷尬。
李申之一把摟住高麗使者的肩膀:「感謝我的高麗兄弟,以後有機會去臨安,我請你吃最貴的酒樓,嫖最貴的姑娘。」
高麗使者的臉上立馬堆起了笑容。
果然簡單粗暴的東西最容易打動人。
曾幾何時,李申之也十分鄙夷趨炎附勢之人。但是看到高麗使者才突然醒悟,這又何嘗不是弱小者為了生存下去的無奈之舉呢。
反觀自己,與其在這裡抱怨人家趨炎附勢,不如努力提高自己。
當自己強大之後,趨炎附勢之人自然會再回來。
相比於大宋喜歡玩的各種爾虞我詐,小國寡民唯有尊重強者。這麼說來,反倒是高麗人更加的實在,因為人家的信條始終未變過。
……
整個一天,開封城都十分平靜,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情報。
最熱鬧的地方,是各家權貴們的書房。
昨天發生的事情早已傳遍了開封城。
其中的重頭戲,是李申之賄賂各方官員。而重頭戲裡的重頭戲,就是宇文虛中家的那一站。
宇文虛中和完顏亮並沒有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刻意保密,甚至還略微縱容手下們散播出去一點隻言片語,就是想在宴會之前放出一點風聲,讓有野心、有想法的人能夠提前謀劃一番。
這開封城,並不是完顏宗弼一人說了算。
當然了,每股勢力的關注點都不同。各國使者們最關注的,是宋金之間到底議和能不能成,以什麼樣的條件達成議和。金國權貴們關注的,是完顏宗弼的權勢還能持續多久。
至於無奈投降金人的漢人們,則是盤算著到底該繼續侍奉金人,還是擇機南下歸宋。而侍奉金人,是該想辦法全家移民到中京,還是就留在開封城中。
更讓人驚訝的是,宇文虛中在李申之走了以後,當著完顏亮的面把秦檜給痛罵了一遍,說要上書陛下廢除與秦檜的關係,讓李申之當金國在宋國的聯絡人。
謠言便是這樣,宇文虛中不過是隨意地提了一嘴而已,傳導完顏宗弼耳中的時候,已經成了宇文虛中誓要除掉秦檜,必殺之而後快。
完顏宗弼並不在意這些。
他是跟著女真部落一代目戰神和二代目戰將們征討過天下的人。在他之前,金人作戰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
從他開始,金人逐漸打了幾個大敗仗,也打了幾個大勝仗。雖打破了無敵金身,卻也依然能夠保持對宋的軍事壓迫,以及戰略攻勢。
他認為,一個部落,或者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實力。一些機關權謀都是弱者玩兒的東西。
強者之需要一路殺過去就完了。
如果殺不過去,那只能說明自己不夠強,回家休整一番,等實力夠強了再殺過去。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直到宴席開始的時候,依然是這般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