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萬里紅塵一丈高(完)
遠在碧海靜波之上的渡船輕微的搖晃著,白決一身素衣,衣擺不知道何時沾染上了些許塵埃。他眼神疲憊地望著船下蕩漾開的毫無規則的冷漠漣漪,心底卻是不知該如何感慨。
時值夜中,照理來說,再有個三兩時辰就該到了滄州地界入陣歸洞府。
然而,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候,有一人藍衣娉娉裊裊地從船艙之中走了出來,身量窈窕纖細,眉目如畫。
「徐小友。」
白決沒有回頭。
他並不清楚為何這位姑娘會在別人都入定修煉的時候出來找他,這有些不同尋常,畢竟他們兩人並不如何熟悉,甚至可以說是陌生。
「白前輩,敢問您是否知曉奇零境之內無空間時間?」
徐瀟瀟微微抬頭,站在白決背後的陰影之中眼神晦明難辨,她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心頭百般滋味,不知從何說起。
「有什麼話,小友不妨直說。」白決回頭,微微一笑,「夜半來訪,想來是一些不能讓冷少宮主或者花小劍主、秦小友知道的事情。」
他頓了頓,繼續道:「白某人雖然素來好管閒事,卻也並非多嘴之輩,小友盡可一吐為快。事事鬱結於心,恐是有損修為,嗯?」
徐瀟瀟看著白決背後的明月皎皎,心裡忍不住笑了笑,然而笑到一半忽然間又突兀地頓住。
「前輩,今夜的月色正好,是否與千年前一致?」
白決轉身望著那一輪冰盤,惆悵道:「年年月月皆是如此。」
然而,他的惆悵還沒有惆悵過幾個呼吸,徐瀟瀟就如同鬼魅一般晃悠到了他的背後,白決心頭一緊,可是徐瀟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我從前過淨洲聽冷師兄講過前輩在出雲寺外嵐山口捨身飼虎的故事,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前輩應該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徐瀟瀟像是笑了一聲,輕輕淺淺的宛如羽毛一般,「我師姐也說,您是仙道千年來最好的一名上仙。」
白決搖了搖頭,卻沒有開口反駁。
如果可以他並不樂意去做這個「千年來最好的一名上仙」,做劍修多好?逍遙快活,誰與爭鋒?哪裡會跟修行功德道一般長長短短的麻煩。
「我師姐的人也很好,她覺得很好的人,必然是真的很好的。」
「小友的師姐是何人?」
徐瀟瀟隨口道:「您不認識的,她大不了我多少,在您身後方才出世的後輩,又不出名,您肯定不曉得。」
「哦。」
白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畢竟以他們兩人的交情,並不適合談論一些諸如此類的話題。
「既然前輩不曉得我師姐,那我就給前輩講講我師姐吧?」徐瀟瀟絲毫沒有在意白決的沉默,反而自顧自地一溜講了下去。
「我師姐經常會出手解人燃眉之急,性子不算豪爽,話也不多,但絕對是一副天生的熱心腸。可是她並不喜歡修煉,或者換一句話說,她寧願去給那些流落街頭的小乞丐布粥,也不願修煉靈力。」
「她本來是凡俗中人,家在青州,乃是齊國的一門豪強富戶,被我們師父姚卿夫人路過的時候一眼相中了,收入門下,賜名魏颯。」
白決的眼色一變,筠洲落英榭的規矩,哪怕是外人也並不陌生。
姚黃魏紫趙粉,非正統關門嫡傳不可名之。
「想來前輩也曉得我們宮中的規矩,如今的冷少宮主確實是落英榭開派立宮千年來唯一的意外。我們宮中從來便無男弟子,更是只嫁不歸。不過,這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徐瀟瀟的動作略微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她嘆了一口氣:「白前輩,我師姐因為貪戀世俗,偷偷地溜出宮外了。這件事情,我們替她掩飾了將近十年,如今卻是快要掩飾不下去了。萬一事情被宮主知道,怕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白決奇怪地別過臉看了這位姑娘一眼,她的身體靠得有些近得過分了,令他忍不住往旁邊略微撤了半步。
這樣的事情,跟他這樣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去講,又有什麼用呢?
他不可能像當年還是個大羅金仙的時候那樣出手幫助她。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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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瀟瀟又近了一步,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決,完全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一分一毫神態變化。
他還來不及往旁邊撤開距離,就聽見徐瀟瀟語氣陰冷地吐聲到:「前輩,我求您去死好不好?」
白決:「……」
這算哪門子的請求?!
然而,徐瀟瀟這個瘦弱的小姑娘仿佛忽然間被地獄裡爬出來的什麼妖魔給附體了一般,她的手臂力大無窮宛若鋼筋鐵骨,白決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她給按在了欄杆之上。欄杆長年累月受海風水汽侵蝕留下的咸腥頓時沖鼻,他拼命地抬起頭試圖脫離徐瀟瀟的控制,要知道他如今的這個身體雖說死並不容易,但若是被人給掐住喉嚨,捏碎了喉骨,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的時間更長一些,與肉體凡胎的不同微乎其微,可能還會更加痛苦。
「您不是好人嗎?您不是願意捨身飼虎嗎?為什麼不願意救人一命呢?」徐瀟瀟的面目猙獰無比,鐵青扭曲,恍若冥界阿鼻無間之中飽受刑體之苦的鬼怪,哭號起來。
白決一邊掙扎,一邊頗有些感慨。
他昔年與出雲寺的上人論道嵐山,天下皆知,出雲寺自持清淨化外之地,怎麼可能令他當真受剜肉飼虎之實?
論道清談,有時候比得就是那一股子執念。
白決沒有執念,可是他知道應該什麼時候有執念,什麼時候放下執念,根本就不可能出事,還能白混一段功德,這樣的好事,誰不樂意去做?
眼看著他身上夾著的力量越來越大,白決頭疼欲裂,已然是喘不上氣了。
徐瀟瀟是鐵了心要他的命,甚至連隔離的結界都早早的設下。
白決聽到了幾丈開外的水聲,渡船似乎是正在過奇零界壁,水聲嘈雜不堪,南來北往皆有。
他的腦海里驟然有一閃而過的靈光,咬了咬牙,將身體往後仰去,一個呼吸以後——「撲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