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九州一曲蒼生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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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九州一曲蒼生調(四)

  自古以來的「笑哭鬼」都是由盲琴師來扮演的,也只有盲琴師才能扮演好這個人物。想要扮演「笑哭鬼」最困難的一件事就是得閉著眼睛,因為眼皮子上有笑妝,不能睜眼。而盲琴師打小就是盲的,聽聲辨位與尋常人無異,自然是最適合的人選。

  這「笑哭鬼」好像是對白決這個連半個小樓一樣大的人能否安全走出台閣花燈的海洋表示懷疑,竟然拉住了他的手,作勢就要把他往外邊帶。

  白決:「……」

  我也不是故意要撞花車的啊,這只不過是一個意外!

  一時間,白決怕傷到這位盲琴師,便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外走。高大的盲琴師走在前面,分波逐浪一般的將擁擠的人群逆流分開。

  白決毫髮無損地從車流與人流間如溪魚般鑽了出來,他被「笑哭鬼」一雙有力的手給拉著,這時候回頭再看,那方兩岸荊棘的花台之上的雲錦橋卻早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一個又一個奇裝異服的人從身側魚游而過,提著花草蟲魚的紙燈行走在大路之上,明燈喧天幾乎照徹了天地之間,白決的眼前一片明光,身後也是一片明光,竟然生出被光明淹沒吞噬的感覺來。

  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大力,白決的瞳孔一張,驟然身側歪斜,向著一處院落的小門裡摔去。他這一回本想著掙脫那個「笑哭鬼」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誰知道他一個已經被尊主給渡了魂的人居然無法掙開!

  要知道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睜開眼睛時的那副「扶風弱柳」的樣子了。

  白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臉跟冰冷灰暗的地面越拉越近,幾乎能看清地面上細碎的塵埃。這時候,「笑哭鬼」單手攬過了他的腰,阻止了白決的下落。

  白決:「……」

  嘖,可怕。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誰!!!

  他臉色難看地緩緩別過頭,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張滑稽的「笑哭鬼」,看不出來原貌長什麼樣子。

  白決想了想,還是道:「……多謝。」

  「笑哭鬼」面無表情,瞧不出是什麼態度。他指了指自己被塗成了慘白一片只剩下一點櫻桃朱唇的嘴巴,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白決:「……」

  喔吼,這還是個啞巴。

  這樣想著,白決分出心神掃視了一遍這方小小的院子,高高的一棵桂木立於庭中央,參天雲蓋下木根盤踞出的一塊奇特桌椅上擺著一張破破爛爛看不懂是什麼木頭的舊琴,琴只有六根弦,獨獨缺了「徵」這一弦,琴身卻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擺在桌面最平坦的地方,想來也是十分的愛護了。

  「笑哭鬼」扶正了白決的身體,就鬆開手,逕自走到琴前落座。

  白決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盲琴師,只見他伸出手,低下頭頗為愛憐地拂過琴肩,接著正身優雅地將手指懸空於弦上。

  泠泠的琴音過耳,仿佛空山新雨,洗掉了十里花燈不夜天的熱鬧蕪雜,也給世間染上了泛黃的記憶。

  【師兄,這是何物?】

  【琴啊,還能有什麼?】

  【琴?】

  【我們劍修呢——你也知道的,全天下人都覺得我們是殺神、不好惹、脾氣差,還動不動就下死手的,別人『劍痴』『劍痴』的叫,也沒人去反駁,我們劍修的名聲都給承天劍宗的那些呆子給敗壞光了!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姑娘會想要我們來做相公咯。】

  【不會的。】

  【哎呦,你是凌天門的少門主啊,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給你,嗯?可我是誰?我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腆皮賴臉拜入你父親門下的外姓子弟,哪裡有姑娘會想要嫁給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修士?不多學點兒什麼風雅的東西,我怕是要打幾百年的光棍吶!可憐不可憐,你就說——】

  【有的。】

  【——嗯?啥??哈???——呦,小師弟呀,你也學會安慰人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誒,不如跟師兄一塊兒學學,將來好彈給你夫人——我師弟媳婦兒、凌天門的門主內人——聽聽?琴瑟和鳴,你就說,多美!】

  【……好。】

  這琴彈得是真好,至少比當年白決這個毫無天賦的死劍修要彈得好多了。

  豈止是好多了,白決當年彈鳳求凰硬是彈出了綠雲蓋頂的味道,現在這個盲琴師彈得卻宛如天籟,絲毫不會令人感到死纏爛打,反而情與禮皆各自有其風骨。

  白決微微一笑。

  【算了算了,我果然是學不會如此風雅的玩意兒的。誒誒誒,師弟,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這把琴就送給你算了。】

  【……師兄,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欠下了債?】

  【嗯——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師兄我怎麼是那種人呢?】

  【……多少靈石?】

  【嘿嘿……也就——馬馬虎虎,幾千吧。】

  【……琴歸我,你欠下的債,我來還。】

  【嘻嘻嘻嘻……我師弟還是我師弟,財大氣粗,幾千靈石撒出去聽響兒,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的!】

  【……】

  【誒誒誒,師弟你別走呀!你的琴!給它取個名字唄?】

  【……就叫——長情吧。】

  【唔,好名字,真是個好名字,簡直棒得呱呱叫!長琴,長長的琴,樸素又典雅——還寫實!真是人世間難得的好名字!】

  【……】

  白決並不知道當年他師弟的內心是何等的崩潰,一如他今日也不知道這個盲琴師為何要拉著自己來聽這樣一首曲子,曲好,琴師好,琴弦卻有缺,更何況聽者還是一個並不如何懂得附庸風雅的人。

  一曲畢,白決遲疑了一剎那,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對這位盲琴師表示一下被樂音洗滌了的謝意。

  於是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一動,朝著這株桂木上繁盛的花團勁氣彈過。

  滿樹星星點點金白色的桂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幾乎像煙雨中的那般迷濛,落了一動不動的琴師滿肩。

  自古以來的笑哭鬼都是粗布短打的滑稽打扮,這些花落在他的肩頭,更襯得他滑稽之極。

  而且那樹上還有一隻可憐兮兮的無辜小花蛛,茫然無措地被白決給一併打落下來,八隻細長的腳在半空中垂死掙扎,就是不肯落下。

  「……」白決一邊死命地鼓掌以轉移那人的注意力,一邊道,「琴師的曲子當真是仙樂,我白某人聽來實在是美妙至極。」

  「笑哭鬼」默默地用正臉對著白決。

  白決:「……」

  嗯?還有什麼問題嗎???

  「笑哭鬼」走了過來,一步一步地走近還在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白決。

  他睜開了眼睛。

  眼睛裡空無一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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