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長恨春歸無覓處(一)【四千】

  第228章 長恨春歸無覓處(一)【四千】

  雲深流還沒有都來得及對自己千辛萬苦撬開的師兄做些什麼,就聽見鳳陽城中傳出來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什麼東西炸開的聲音。

  白決的臉色頓時就變化了。

  那是他跟鳳鳴約定好的聲音用於保證他能夠在外面也接受到她出事的消息。

  「這是……」雲深流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就感覺到白決掙扎了一下,眨眼間就從山崖之上乾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雲深流:「……」

  師兄,給點徵兆可以嗎?

  這著實是有些糟心,可再如何糟心也是自己最愛的親親師兄,並不能如何生氣。

  他當即隨著白決的動作追了下去,衣袍獵獵如風,滿袖的乾坤朗朗,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時兩人同驅崖洲萬窟的風光。

  鳳陽城並不好進,可是白決依然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鳳鳴半跪於城主府的舊廢墟,眼角猶有未抹淨的淚痕,塵埃落定,她抬起頭望著不遠處驚恐萬狀的城主府眾人,一字一句發狠道:「我鳳鳴,從今往後,與鳳陽城城主府,恩斷義絕。」

  她說著,從懷中掏出自己從幼時便視若珍寶的玉匕首,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剜了自己的心口側方一刀。

  乾脆利落。

  血落在地面上剎那間暈染開來,寸寸生花。

  白決看得一愣。

  「這一刀,還鳳陽城育身之恩。」

  話音未落,又是一刀,朝著右臂直削而下。

  一片血肉落地,化作粼粼風火,霎時綻開,滋養了一方水土。

  「這一刀,還你與我父女一段恩怨。」

  ……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白決搖了搖頭,眼睜睜地看著鳳鳴好好的一個小姑娘自己將自己削成了一片紅骷髏,只剩下了一張臉,雖然疼痛得有些神情扭曲,她的眼神卻依然堅毅。

  「我唯留這一身血骨心脈,乃是秉承自我的娘親,我鳳鳴雖與鳳陽城恩斷義絕,卻依然是我娘親的女兒。」

  白決盯著渾身浴血眼睛卻異常明亮的鳳鳴一時之間竟然移不開眼睛,直到雲深流伸手擋住了他的視線。

  鳳陽城主有些僵硬地站了出來打圓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說這些氣話……」

  白決挑眉開口,一把推開了雲深流的手,卻不意竟然被對方反握住了手腕。

  然而,他並沒有用力推開雲深流的手,反而借著這股力氣將自己送到了雲深流的懷中。

  半靠在雲深流的懷裡,他卻眼神凝重地壓低了聲音道:「有埋伏。」

  雲深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我知道。」

  他說著在白決的肩胛骨上緩之又緩地寫上了兩個字——天庭。

  白決看著搖搖欲墜的鳳鳴,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畢竟是天君的兒子。

  做人家兒子的,總是在名義上容易吃些虧的。

  白決這樣想著,彈了彈那一把經由自己的一身血肉重新鍛造魔性盡去的蒼生劍,劍出鞘時不再是玄黑的一片,轉而變成了混沌的銀色。

  不扎眼,不過於鋒芒畢露。

  只是一把劍而已。

  但它也不再是蒼生劍了,在它的身上,浣星閣的閣主將白決手上的各種天材地寶奇異之物融煅其中,甚至連黎庶殘劍都沒有放過,最終才成就了如今的這一把蒼生。

  白決一劍彈指,劍氣如虹,直闖朗朗乾坤。

  他眼中望著長劍,嘴裡卻在與雲深流道:「深流,我在浣星閣用一切東西換回了一個願望。」

  雲深流低頭看他,鼻息交纏。

  「我本來想著,或許這些東西,你不需要知道。但是,現在我想了想,又覺得我們都是一樣的大人了,讓你知道這件事情,似乎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白決的眼睛裡倒映著漫天的悠悠白雲,繼續道:「你長大了。」

  「這件事情本來就與你有關係,我卻瞞著你,是我的錯。」

  「就好像當初你一心一意地騙我說自己沒有大礙一樣,這樣的行為都是錯誤的。」

  「你知道我跟浣星閣閣主許了一個什麼願望嗎?」

  遠天的雲彩驟然消散,一群金甲仙神出現在了碧空之上,將腳下的一切都盡數俯瞰收入眼底。

  白決笑了起來。

  「我許願,讓我師弟雲深流,一輩子平安喜樂、勿憂勿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師兄……」

  雲深流啞然。

  白決希望他一世安好,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現在想想我也是真的傻。」白決抬起手,踮起腳尖,摸了摸雲深流的腦袋,眉眼彎彎地道,「你明明那麼在意我,若是我不能在你的視線里過得好好的,你又怎麼才能夠平安喜樂?」

  「既然如此,我就算是將洛神滅上一千遍一萬遍,得了一千株一萬株的合魂梅,你的日子也過不好。」白決頓了頓,「那我許願又有什麼意義?」

  雲深流一把抱住了白決。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白決搖了搖頭,反手也抱了抱雲深流,長嘆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當初沒有認出你來,確實是我的過錯。」

  「可是,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做人呢,要往前看。」

  白決拍拍雲深流的手臂示意他放手,雲深流愣了一下,當即鬆開了自己死死地箍住白決的手。

  「我們做師兄的呢,一般脾氣都不大,懂得道理也要多——不多一些,早就被你們這些做師弟師妹的給活活氣死了。」

  「我跟天庭之間早有這一段恩怨需要了結,不知道師弟你——願不願意同我一道——」

  白決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聽見雲深流搶白道:「願意!我願意!」

  「好。」

  一字出,蒼生劍從天而降,眨眼間回到了白決的手中。

  地面上的所有人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仰望天上的眾多仙神,心思各異,神態不一。

  鎧甲上熔岩紋路迂迴曲折的神明踏出陣列,拉開天道旨意對著下方的所有人高聲宣布到——

  「妖魔白氏,屠戮天后洛神,亡百川之秩序,禍亂天下,餓殍千里,其罪當斬,其心可誅,罪無可恕!」

  「今令司火上君按旨追殺,即日歸案,不得放過。」

  「其餘相助白氏人等,格殺勿論。」

  渾厚的聲音響徹了天地之間。

  白決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蒼生劍,緊接著深吸了一口氣,用同樣的方法昭告天下道:「我白決行事向來問心無愧!今日之事,雖是爾等前來追殺阻撓,我卻不能不將這黑白分明。」

  「但凡讓開我去路者,無論前怨如何,我都不動手!」

  雲深流在白決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時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殺回九重雲墟去,去跟天君了斷恩怨——甚至更多一些,去跟天道了斷恩怨。

  明明是一樣的人,卻偏偏給了如此光怪陸離的命運,這事不找天道,還能找誰?

  不過是一瞬間的走神,白決就執起了劍踏上了雲天。

  鳳鳴隔著模糊的紅,仰望著這個面容醜陋若厲鬼的人,心裡在想,這就是那些供奉著白雲道的人們信仰的存在嗎?

  她啞然。

  她見過那些白雲道的冷漠道長們,隔著一層薄紗籠,瞧不出任何的區別,統統面目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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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些人卻都意外地有一顆慈悲之心,悲天憫人,連帶著也不視妖魔為必殺之物。

  為什麼?

  直到見到白決,她才明白這是為什麼。

  因為天地之間,本來就是一體,妖也好,魔也罷,人又如何——都是生靈。

  在他們的眼裡都一樣。

  鳳鳴半跪於地,默默地取出那一頁被自己偷出來的書信,咬了咬牙,正要勉強起身,卻有一隻手從後面伸了過來,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小丫頭,手上拿著什麼呢?給姐姐瞧瞧?」

  話音未落,鳳鳴的手上就是一空。

  半路冒出來的那個人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把她千辛萬苦搞到手的一張紙片給截走了!

  「你——」

  「哎——小姑娘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我是個好人——不,好妖。」

  鳳鳴撐著一口力氣回頭,就看見一身黑羽的妖凰站在自己的背後,眯著眼睛在讀那一封書信。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那個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我滴個乖乖……你們這些上等妖當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你……是……什麼……人?」鳳鳴艱難地問到。

  那個人聞言頓時彎了彎眉睫,笑道:「哦——瞧我這記性,忘了告訴你了,我姓烏名檀,是個不受你們這些上等妖待見的異種……」

  她頓了頓繼續道:「當然,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剛剛那一位上天的仙人的朋友。」

  鳳鳴咽了咽血沫子,道:「是……雲……道長……的……」

  烏檀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是那個姓雲的,我的朋友是白上仙。」

  白上仙的朋友啊……鳳鳴微微分神了。

  「我認識白決的時候,那位雲道長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烏檀撇了撇嘴,「好了,既然是你們這些上等妖搞出來的事情,就應該讓你們這些上等妖去收尾。」

  說著,烏檀一把抓起鳳鳴朝著遠天就飛了出去。

  鳳鳴就是一驚。

  「你在做什麼?!」

  烏檀回頭望了一眼身處萬軍之間的白決,他的身側有雲深流在,看起來並不單薄,至少——比百年前他殉道封魔的那個時候要來的幸運多了。

  多幸運啊。

  烏檀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兜兜轉轉,誰也逃不開。

  「我要替白上仙解決一下『後顧之憂』。」

  鳳鳴還沒有來得及再追問些什麼,就看見一群人從山後飛了出來,烏泱泱的一大片,光是這樣看著就讓人覺得不好惹。

  「這是……」

  「我們是來找回白上仙的。」烏檀解釋道,「相思子跟燃青燈,能夠讓人從虛無里奪回一段被遺忘的記憶。」

  「他既然想要了結了這毫無憐憫之心的天道,那我們這些人又有什麼理由不來幫忙呢?」

  ……

  史裁,妖族叛軍受黑鳳妖凰統領,聚十萬之眾駕臨妖洲地界,並西陸魔族百萬直取奇零境與蓬萊之間的蒙心渚。

  渚嶼之濱,海浪滔天。

  無回殺域的殘片在此地隱藏,幾乎修補完了自身,即將重出於世。

  奈何在其補全最後一片破洞的緊要關頭,烏檀率眾殺到,硬生生地用命填平了部分妖族密謀製造出來的隔絕深淵,打開了一條通往無回殺域的道路。

  至此,這一場牽連妖族百十血脈的陰謀終於被公之於眾,但誰也說不出來,誰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陰謀。

  鳳鳴在看見無回殺域徹底消散的時候,忍不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從小就知道這個鬼東西的厲害,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會喪心病狂到想要利用它。

  也不僅僅是父親的涼薄,或許更多的還是那一對後來居上的姐弟的所作所為使得父親在歧路上漸行漸遠。

  鳳鳴低下頭看了看鮮血淋漓的自己,忽然間從旁邊傳過來一朵平平無奇的小花,穩穩噹噹地落在了她的頭頂。

  「喂,你在發什麼呆呢?」

  那個人說著俯下身,露出了疲憊的眉眼。

  「我們贏了啊,別板著臉了。」

  鳳鳴抬頭望著烏檀,心想到:這是哪裡來的小野花?

  烏檀很容易地就感覺到了鳳鳴的疑惑,她自然地解釋到:「這是那個鬼東西的寶貝。」

  「我瞧著好看,就乾脆將它摘了下來,也給你看看。」

  鳳鳴一副在看瘋子的表情。

  「啊……」

  烏檀愣了一下,緊接著道:「我就……我就是氣氣它的……」

  「畢竟,我死了那麼多的朋友在它手上,難道還不許我氣氣它這個鬼東西了嗎?」

  鳳鳴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烏檀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死了很多朋友,身上或許還有累累的斑駁傷痕。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烏檀拈起鳳鳴頭頂上的小花,轉了轉,輕聲道:「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被喜愛的那個孩子了。」

  「我跟大家都不一樣。」

  「可是,直到我長大很多年以後才有人來教會我,既然沒有人愛,那就自己愛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