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陵谷變(十五)

  第148章 陵谷變(十五)

  尊主的話不假。

  在踏進茶樓里的那一刻,白決就知道了這是一個什麼地方。

  風雅,安寧,恬靜。

  不是尋常的那等三教九流混雜的茶樓。

  這裡是齊國的長春齋。

  茶有四季,人有四時。

  百年前長春齋的主人還不過是個以出賣苦力維生的奴籍少年,曾經遭鹽茶商輕賤,於碼頭前立下雄心壯志,誓要有一天將於這些勢利之輩所不同的茶道傳遍天下。後來,他終於做到了這一點。

  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

  只是,時至今日,這長春齋瞧著似乎與那些「同流合污」之輩,並無什麼不同。

  至少,門面是這樣。

  尊主既然帶著白決來了這個地方,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指著台上隔著一層山河水墨的檀木屏風,輕聲與白決道:「你看那台上的琵琶女。」

  白決:「我不看。」

  「為何不看?」尊主挑眉看著白決。

  白決搖了搖頭,嗤之以鼻道:「不敢。」

  尊主不明所以。

  於是白決只好解釋道:「呃……這姑娘……哪裡有你好看?」

  尊主陷入了沉默。

  他倒是想起來了,昔年他在西陸,確實是做過太多無理取鬧對不起白決的事了。

  這其中的一件,便是抱著白決出門看戲——彼時正是西陸的來燕節,魔界的女子多形容妖嬈身段勾人更加之衣著暴露,白決一個瞎子,被他抱著,雙目無神地四處遊蕩。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是能夠聽到外面的熱鬧,自然是要點臉面地掙扎著讓尊主放他下來。尊主心氣平和之時還算講些道理,奈何白決就是他那唯一的一塊兒逆鱗。本來兩人興沖沖地拉著手說要去聽曲兒,結果遇上了那座城的魔主安排了城裡的美人兒伴著曲子跳舞,一邊跳,一邊還脫。尊主頓時就不高興了,別說白決是個瞎子了,他若是不是瞎子,怕是尊主當時就要發作。

  那個時候,尊主陰陽怪氣地問了白決一句:「曲子好聽嗎?」

  白決不假思索道:「好聽啊。」

  尊主臉色又是一沉:「舞好看嗎?」

  白決琢磨著,問一個瞎子舞好不好看這種事——肯定是不能像平常人一樣回答的。所以,他斟酌再三,方才開口道:「我聽著這曲子如此曼妙,想來這舞姿也不能差到哪兒去,畢竟是您……」

  他後面的那半句「……手底下的魔城,物阜民豐,正是體現了您的英明神武。」終於是沒有了說出口的機會。

  難得想出來一句變著法兒誇獎尊主的話,卻因為尊主的無理取鬧,被硬生生地塞回了喉嚨里,再也沒有重見天日。

  所以,白決吃一塹長一智,眼不見心不煩。

  尊主:「……」

  本尊可真是個人渣喲。

  渣歸渣,哪怕白決在火葬場,他也得自己咽下苦果,一個字,追!

  「我知道我好看。」尊主小心翼翼地靠在白決的懷裡,解釋道,「但是我讓你看這個台上的琵琶女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白決:「那我也不看。」

  他頓了頓,還補充了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尊主:「……」

  除了對不起跟竭盡所能的補償之外,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這大概就是師兄曾經無數遍跟他感嘆過的「孽業」吧?

  可是哪怕白決十分地抗拒與他像尋常人家一般同觀這琵琶女的曲藝,有些話卻是讓他依然不得不說的。

  「這裡,就是李家公子在離開陳家的流水席之後出現的最後一個地方。而他聽的最後一首曲子,也正好是這一首琵琶曲。」尊主想了想,還是加上了一句,「我之所以阻攔你,其原因想必你也能夠猜測一二。是的,雖然我知道你對我的一些做法感到不認同,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在我這裡,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危更加重要。」

  「所以,我選擇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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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決習以為常地扶額,顯然是日久之後對這魔頭的行事作風有所領悟。

  「你管這這叫不插手?」

  他指著自己,望著尊主。

  尊主點了點頭,滿頭的珠翠釵環琳琅做響。

  「死的人越多,背後之人的破綻就會越大。而破綻越大,我們找到機會徹底剷除對方的機會便會更多。我不希望你在我的面前冒任何的險——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這樣說著,望著白決的眼睛裡是宛若碧波萬頃無風千里的平和。

  這樣的眼神,說句實話,白決從來都沒有在從前的尊主眼睛裡看到過。

  從前的尊主在第一眼遇見他的時候,眼睛裡充滿了瘋狂與慾念,像是在暴風雨中萬丈狂瀾間顛簸出沒的小舟,理智隨時都可能直接傾覆,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白決搖了搖頭,給尊主滿上一杯茶,開口道:「正是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擋我,使我的心境動搖,令我的思緒產生波瀾。我見過太多的人間事,好的,壞的,溫情的,噁心的……但我既然已經見過人世間最險惡的部分,也見過人世間最純淨的部分,那麼這些事情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我不怕死。」

  「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尊主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將白決給他倒的茶接了過來,忍不住嘆氣道:「天無絕人之路——可是天有絕你我之路。」

  他說著,將這杯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道:「更何況,你的話說的這麼漂亮。現如今卻是連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油鍋都要害怕,不是嗎?」

  白決被這句話噎了一下,到底還是回了一句:「這個跟那個,是兩碼事。」

  尊主自然是不會理會這種無賴話的,他拂袖起身,直接道:「時候差不多了,放長線釣大魚,我們也該追上去看看了,這個時候『它們』留下的破綻應該是最多的。」

  雖然白決很不認同尊主的作法,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確實沒有任何的立場去指責西陸魔界的尊主行事太過冷酷。

  畢竟,即便是仙道中人,修為到了這個地步,誰又能是什麼真正的「慈悲為懷」呢?

  尊主的話音未落,他們只聽見外面的大街上突然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啊啊啊!死人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