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一共就請了三天假，所以急急忙忙的走了。
周不器又把考察名單上的另外兩人見了——古卓倫和蘇姿豐。按照一些人的說法，他倆根本就沒有回國的可能性。
可總要試試。
蘇姿豐是一位女士，晶片領域的頂級科學家，要是把她帶回國，那對國家的半導體行業都會產生巨大的提升。
可她只在辦公室里見了周不器三分鐘，一句漢語都沒說，通篇用英文交談，壓根就沒有接洽的意思。她是台裔，牴觸情緒很強。還直言不諱的說就算回國，也是去台積電，跟大陸無關。
相比之下，古卓倫就是另一番情況。
「我不會回國，那裡沒機會。」
「不，現在祖國那邊網際網路發展的很快。」
古卓倫搖頭道：「網際網路是網際網路，高科技是高科技。」
「是嗎？」
周不器表情狐疑。
古卓倫淡淡的道：「我每年都會回國，也會關心國內的發展狀況。國內的網際網路公司，就是依靠著人們的低俗趣味賺錢，假貨買賣、緋聞八卦、網絡撩妹。科技追求的是人類的進步、未來的探索，而不是倒退和愚昧。」
這話說的周不器有點臉疼。
他剛剛參與完推特的融資。
包括他主營的朋友網，其實跟推特也差不了多少，基本上都是「短消息」的分享，包括以後誕生的短視頻，基本都是高頻率下的短平快，就是在構建信息繭房。
所謂的信息繭房，就是通過大數據算法，判斷用戶的個人喜好度，然後不停的給他推送他喜歡的、認同的內容，不斷的強化他固有的認知體系，讓他再也難以跳出舒適圈，變成一隻被無數繭絲包裹起來的「繭」。
你給「繭」看什麼，「繭」就看什麼；給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給他賣什麼，他就買什麼……他就會以為自己生存的這個繭房，就是整個世界。
周不器沉默許久，道：「我覺得這並沒什麼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強的進取心。幫助那些不那麼上進的人做心靈安撫，不也是件好事嗎？至少可以緩解抑鬱、煩躁、痛苦、失落等負面情緒。」
「嗯？」
古卓倫睜大了眼睛。
這個話題，在矽谷比較流行，國內那邊都忙著賺錢，基本不討論這樣的哲學範疇。這個觀點，還是比較敏感的。
周不器嘆了口氣，「我很喜歡一部電影，叫《楚門的世界》。楚門有勇氣走出去，可這個世界上，楚門才有幾個？絕大部分的人，追求的是安逸的生活，老婆孩子、平平凡凡的過一生。為楚門創造價值平台，這是人類的命運共同體。同樣的，讓那些平凡的人生活的更舒適，同樣是偉大的事業。為了尊嚴，有些人真的會選擇安樂死。」
這番話，他說的很虛。
因為他實在不怎麼懂，也不怎麼政治正確，是一種把普羅大眾當螻蟻的精英主義思維，不敢給對方爭論的機會，就笑著說：「古先生肯定是楚門了，願意睜眼看世界，我也願意。」
「你？」
「紫微星科技，古先生沒聽說？」
「聽說了，絲毫沒看出來周先生有推開那扇門的心思。」
古卓倫說的一點不客氣，資歷擺在那呢。他在矽谷的地位很高，十年前就大名鼎鼎了，跟雅虎的創始人楊志遠齊名，是華人中的傑出人才。
周不器笑道：「那你可能真不清楚，紫微星正在做一個大項目，叫……」
「飛天計劃？分布式資料庫？」
「你知道？」
「口氣不小。」
古卓倫冷哼了一聲。
周不器被數落的有些不悅，感覺這哥們情商不太過關，淡淡的道：「古先生有什麼高見？」
古卓倫道：「資料庫都誕生幾十年了，你們現在搞……就算是分布式，算是比較前沿的科技方向，那又如何呢？資料庫本身就是非常成熟的產業。有沒有你們的分布式資料庫，這個世界會有什麼變化？」
周不器眯起眼睛，平淡的說：「對世界帶來什麼變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至少可以讓我的國家在這個領域，不再被發達國家卡脖子。你也別說我胸懷小，我也有改變世界、造福全人類的想法。但首先，請讓我先為我的國家造福。」
古卓倫搖搖頭，語氣平和了許多，「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不器道：「那古先生是什麼意思？」
「科技真的可以改變世界。」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古卓倫又打斷了他，語氣加重，「從工業革命到今天，也才兩百年，這個世界發生了怎麼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是信息爆炸的時代。今年全人類誕生的信息總量，會比人類誕生以來到去年所產生的信息總和還要多！這是指數級的增長，所帶來的的效應就是世界的變化會越來越快。」
周不器眉梢一挑，好笑道：「聽古先生的口氣，好像很悲觀？」
古卓倫沉默稍許，緩緩說道：「不是悲觀，而是敬畏。」
「願聞其詳？」
「國內的網際網路，基本就是利用一點微末的技術手段，利用一些低級趣味把網民聯動起來。你說的也有道理，不是每個人都是楚門，更多的人追求的是安逸穩定的生活。這樣的網際網路手段，的確可以讓他們生活的更舒服，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可以解決一些最基本的生活便利問題。」
「對，如同繭房，安逸和溫暖。」
「繭房？」古卓倫點了點頭，「這個比喻很形象，可是……網際網路編織起的這一層層繭絲，從裡面看，防禦力挺強。從外面看，就太薄弱了。如果真正的科技大潮過來，繭房一觸即破。」
周不器皺皺眉，「比如呢？」
古卓倫道：「人工智慧！」
周不器就沉默了下來。
他是不怎麼懂了，但他知道埃隆·馬斯克曾發表過一段非常悲觀的觀點，呼籲工程師們要限制性的開發人工智慧，免得造成人類悲劇。
這又分成了兩派，一類是人工智慧是人造的，人類可以控制；一類是人工智慧擁有人類難以想像的智慧，只要成長起來，就會突破人類的技術封鎖。
這不算什麼稀奇論調，好萊塢電影裡有不少表現這類反思的。
古卓倫當然不會拿電影論調來說，正色道：「我是學自動化的，這幾年鑽研人工智慧的領域。這些年，很多大汽車廠都在裁員，因為汽車生產線已經全自動化了，不需要工人了，特斯拉你知道吧？」
「嗯。」
「這還不算什麼，畢竟比較小眾。可人工智慧如果發展起來，自動化機器人技術就會越來越成熟，遲早有一天能夠應用到各個產業之中。到了那個時候，你覺得華夏該怎麼辦？我們這些年快速發展的最大優勢，就是廉價的勞動力。歐美為了追求利潤，都紛紛把廠家搬到華夏。假如機器人代替了人力，那些工廠還有留在華夏的必要嗎？那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多少人失業，多少人餓死，多少人無家可歸？」
周不器深以為然，「的確，國內的科學技術發展，迫在眉睫。」
古卓倫嘲弄的說：「可那些網際網路公司，都在老百姓身上建繭房、當他們的上帝呢，哪有什麼對未來的科技的敬畏之心？」
周不器道：「不至於這麼悲觀吧？」
古卓倫道：「我相信明天就會死，所以今天會拿出全部的努力。」
周不器嚇了一跳，感覺這哥們有點生猛，試探著說：「全世界範圍內，人工智慧也才剛剛起步吧？等矽谷這邊做出點成績了，他們會意識到的，國家也會出手助推相關產業的發展。」
「你也是這麼想？」古卓倫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周不器淡淡的道：「人工智慧，我是一定要做的。實不相瞞，我們內部已經有了相關的計劃，先模仿亞馬遜那個人工智慧的訓練平台，搭建一個出來。」
這話半真半假。
報告是真的，是CTO程秉皓上交的，不過不是提議，也不是計劃，僅僅是一份對國際上前沿科技潮流的一份介紹。告訴周不器矽谷的大公司都在做什麼，讓他有一個判斷。
要想做人工智慧，首先要對機器進行智能化訓練，這就需要龐大的數據，反覆的測試、培養。亞馬遜的這個平台叫MechanicalTurk，所有參與者都自稱「Turker」，每天登陸平台，然後領任務、寫代碼，完成智能化測試。
這就需要極大的開銷，除了平台的研發、運營、維護費用，還要給「Turker」們發工資。
以紫微星的實力，目前肯定做不到。
最便捷的辦法，就是等矽谷那邊做的差不多了，等他們大發善心的公開相關數據，或者去偷去盜去買去借，直接應用在自己的人工智慧產品上。
這就跟做手機、做電腦一樣。表面上是我們的產品，實際上就是組裝的，核心部件都是美帝的。人家一卡脖子，直接玩完。
古卓倫說了一個比喻：「這就像養孩子，當然是從出生開始培養最好。國外養到十八歲了，國內收過來當兒子繼續養，這兒子願意認新爹嗎？」
對於這一點，周不器的心態不錯，笑道：「人工智慧的初期發展，離不開數據。恰恰，我們的網際網路公司，在那些低級趣味上的探索，可以幫我們拿到更多的數據積累，遠遠超過美國。數據，就相當於餵給人工智慧這個孩子的糧食，我們的糧食更多。可能我們的糧食沒有美帝的那麼健康，但我們可以養更多的孩子啊，總能冒出幾個頂天立地的。」
古卓倫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對人工智慧感興趣？」
「很有興趣。」周不器嘆了口氣，「不過近一兩年可能沒法行動，你知道，我們是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