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墜,昏黃的天光從西邊照上城牆,帶著一抹血色。
斷裂的長戈、熄滅火焰的箭矢,黑煙滾滾的樓車,十幾萬大軍喊殺的聲音天空都在震盪。
煞氣沖霄!
就連烏鴉都不敢靠近這邊。
「噹噹當!!!」
突然間,鳴金聲音響徹整片戰場。
皮勞城頭上,寫著楚字大旗的兵峰如同退潮般退出了戰場,拉鋸的攻城戰再一次的結束在黃昏,流下了滿是狼藉的殘破戰場。
噼啪火星跳動。
殘留火焰的城門樓邊上,眾多的秦軍士卒迅速抬水撲救,潑灑的冷水也將地面乾涸的血跡沖淡。
「快!快打掃戰場,將屍體全都推下去。」一名校尉沙啞著嗓子不斷再城頭呼喊,指揮著眾多的秦軍士卒立刻打掃戰場。
誰也不知道魏楚趙三國聯軍下一次攻城什麼時候到來。
一具具楚軍的屍體被推下城牆,殷紅的鮮血宛如油漆將城牆再一次塗刷。
地上、屍體上的箭矢被重新拔出來,胡亂的擦乾上面的血跡,重新歸攏進入箭袋。
秦軍士卒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急忙的打掃戰場。
城門稍微挪開的間隙里,一名名秦軍士卒偷溜出去,將檑木、滾石重新搬回城中。
同時間,所有人目光一直警惕的望著遠方,地上有尚未死透的敵人,隨手補上一刀。
這一次沒有人有時間割首記功。
城牆上,一襲黑色披風,身穿黑色甲冑的王齕領著一眾將領從牆垛後面走過,沿途忙碌的士卒們立刻整理完畢退下。
王齕瞭望遠去的聯軍輪廓,戰在一處風口上,默默的注視著西陲的太陽,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這已經是連續數日的攻城麓戰。
雖然秦軍未讓敵人站上城頭,卻也讓秦軍士卒損失慘重。
就城中趙國百姓都跟著遭了秧,大量的房屋被拆卸,所有的木頭和石頭都成為了防禦城牆的武器。
甚至最危險的時候,王齕還強令驅趕城中的趙國百姓們上城牆與三國聯軍廝殺。
慈不掌兵!
王齕沒有在意趙人的死活,反正趙人也不會感激。
沿途一路疾馳,二十五萬大軍體力都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眼看渡河在即,他必須要讓麾下的士卒們徹底的休整回復過來。
然而魏楚趙三國車輪般的攻城,讓秦軍士卒保持的高漲士氣衰落,情緒也開始變得麻木。
當初那股西歸大秦的心氣勁頭已經磨得沒有了。
剩下的就只是比拼意志力了。
「呼!」
王齕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之中的雜念收束,望著遠方隱約如山巒一般的聯軍營寨方向,接著轉頭就用鼓舞的語氣說道:
「又打過了一日,如今已到了年尾,天氣越加的寒冷,李牧等人該是比我們更急,大軍在外每天都耗糧無數,只要拖到寒冬,聯軍不戰自潰。」
但是,一眾將校們卻是神情寥寥,顯然他的話語並沒有得到很大的認同。
趙魏楚三國聯軍消耗是大不假,但是後面還有齊國和燕國在不斷的輸血,糧草供應再差也比他們如今山窮水盡要強上不少。
身後眾將互相對望了片刻,沒人接上話語。
其中副將王陵的嘆息一聲說道:「上將軍,切莫樂觀,李牧未嘗沒有想要消耗拖垮我們的意思。士卒傷亡與日俱增,大軍士氣日漸消沉,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尋覓機會渡汾河,據守汾城。」
「你說的不錯。」王齕目光冷然的看他一眼,心裡有些不痛快,但還是鼓舞眾將:「這些事你們心中都明白。但別忘了,大王絕對不會坐視我等不管。楚趙聯軍想要全力攻城,心裡也會掂量,不敢掉以輕心。」
話音剛落,一名為周琦的偏將軍拱了拱手,大笑一聲:「我秦軍虎狼就是殺出來的,楚趙魏等士卒,幾天都未拿下城牆,不過一群烏合之眾。」
說道這裡,周琦頓了頓接著道:「待我們緩過氣來,定能殺他們個天昏地暗,誰給他們的狗膽,竟然敢追殺我等虎狼!」
「士氣可嘉。下去休整防禦吧。」王齕讚許的捋了捋鬍子,接著對著準備離開的王陵喚了一聲:「五大夫,且留下。」
王陵轉身,走上前來疑惑的問道:「上將軍有何吩咐?」
王齕沒有說話,靜靜的站在城牆上,鮮血的氣息不時鑽入鼻子裡。
片刻,王齕略顯嚴厲的聲音響起:「剛才那些話,五大夫不該說的。」
王陵頓時一怔,沒有想到竟然是說這個,張嘴想要辯駁的時候,耳畔再次響起了王齕的話語。
「為將者,攻則勇猛精進,守則謹慎言行。如今大軍當以穩定軍心士氣為主,我亦知你心中擔憂,但眼下說出來也無濟於事,反而還讓諸將心裡沉重起來,徒增負擔。」
王陵嘴皮動了動,終究還是沉默了下來。
王齕看見他的樣子,心中頓時暗暗的搖了搖頭,若不是渡河在即,容不得半點的差錯,他剛才就要將王陵直接斬首。
將乃一軍之膽魄!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如此時刻,他都猶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王陵身為大軍副將竟然如此言論。
別說是一個副將,就是一個偏將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今日點醒他,以免日後關鍵時刻再出驚人之語,大軍功虧一簣。
王陵旋即也明白了過來,知道自己剛才究竟是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問題。
往大了說就是禍亂軍心。
按律應當處斬。
但是,他真的是無心之失,沉默片刻望向城外漸黑的天幕,岔開了話題。
「不知道信梁大軍情況如何了?接應我們歸國的援軍又如何了?」
「信梁大軍當是已經返回函谷關了。看李牧等軍每日攻城的狀態,顯然接應的兵馬還沒有進展,就算有進展,兵馬應該還潛伏著,不敢妄動。」
王齕望了一陣,手掌拍在牆垛上,嘆口氣:「那些徵召來的郡兵馬,我實在不指望。剩下的就指望大軍破釜沉舟一次,殺退三國聯軍,讓三國知難而退。」
王陵看了看王齕,忽然開口問道:「上將軍為何不擇一良將,帶五萬人馬斷後,上將軍則帶領其餘大軍趁機先走。」
「先走?」王齕失笑一聲,搖頭說道:「先走了又能如何?李牧等人還是會追上來,而我若是丟下士卒斷後而先走,不等過河,軍心就散了。」
說道這裡,王齕面上的神情肅穆起來:「秦國困苦。想要與列國爭鋒,多有艱難。全靠將士同生共死。一口氣若是散了,花費再多的時間和精力都彌補不回來。」
「更何況,一支百戰精銳對此刻秦國至關重要。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為將多年深知,百戰之師才是最為重要,或者二者缺一不可。」
「我已經辜負了大王的信任。」王齕看向城外聯軍的軍營,拳頭砸下:「我絕不能辜負大秦!」
……
夜幕降臨,戰事徹底停歇。
聯軍大營,篝火旺盛的燃燒,宛如橫亘在山脈大地上的火龍。
這樣的威勢根本就不懼任何大軍偷襲與進攻。
中軍營帳所在的一處山頭,李牧望著對面屹立的城池有些頭疼,連續數日的攻城,讓他見識到秦國殺出來的虎狼究竟有多麼堅韌。
「怪不得匈奴近些年很少進攻秦國,如此堅韌的虎狼,匈奴必定撞得頭破血流。」
邊上的黃歇面色有些不好,語氣低沉的說道:「連日來我們傷亡慘重,五日死傷都已經近兩萬人了。」
雖然,秦軍占據了守城的便宜。
但是,秦軍可是一路從邯鄲撤退下來,更是被他們沿路追殺,再巨大的心理壓迫、士氣低落的情況下還能打成這樣。
這已經是的的確確的虎狼。
這樣的虎狼,即便是他這個楚國人見了都有些眼饞。
這時,邊上信陵君魏無忌卻是說道:「以我們目前的兵力拿下這座孤城沒有任何問題。眼下我們還不是沒有全力進攻不說,還要防備秦國援兵猝然發起的進攻。」
甚至於,魏無忌的心中還在想著贏鈞的鐵騎。
魏無忌很希望贏鈞再次帶領那隻鐵騎過來,然後……順手解決!
徹底沒有任何顧忌的一直打到函谷關。
正此時,腳步聲響起,正在交談的三人頓時停下話頭,轉頭望去。
卻見,一名楚將進來,朝著黃歇稟告道:「君上,一萬多名秦兵俘虜皆已經全部都帶到了大營。」
「哈哈哈……王齕亡矣!」黃歇臉上的陰沉之色瞬間笑容,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臉的暴虐,抬眼望著身邊兩人,黃歇猛的揮手:「休整一夜,明日城下斬首所有秦軍俘虜血祭,繼而大軍全力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