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熱鬧的咸陽城,因為天下三十八郡主官的到來,變得更加熱鬧。
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熱鬧。
一些正面臨拆遷改造的街道,就顯得清靜了不少。
當然,即使在外人看起來清淨,街道上還是有一些行人在攀談著前進。
尋常時候,這條街道上的客棧都不掛出燈籠的,也不打開店門,更不像咸陽城裡的大多數客棧那樣,留一名或者兩名僕人在門口迎客。
似乎這條街道上的客棧都不怎麼在意有沒有客人來訪,畢竟即將面臨拆遷,光一筆拆遷費都夠他們下半輩子生活,或者重新買一間好點的店鋪經營的。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這條街的三家客棧同時挑起了燈籠,門外站著僕人開始迎客。
儘管過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一個客人進去,他們依舊面帶笑容的迎客。
走在街道上的人雖然很是疑惑,這些平時都不怎麼看他們一眼的客棧僕人,今日怎麼突然轉性了?
不過,即使客棧僕人極力邀請他們,他們也頂多看兩眼,並不打算進去。
也不知過了的多久,終於來了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走進了一家客棧。
緊接著,又有兩名同樣身穿黑衣的青年,走進了另外兩家客棧。
其中那名走進叫『莫旺』的客棧的青年,徑直走到了客棧後院的一件屋子前,輕輕拍了拍木門三下。
木門無聲地打開了,黑黝黝的門房裡,傳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天王蓋地虎。」
「小雞燉蘑菇。」青年拱手笑著回道。
「牛排幾分熟?一分?七分?全熟?」
「全熟。」
平靜的聲音消失了。
很快,門房內走出一名劍客,笑著道:「黑夫,好見不見!」
「無涯統領,好久不見!」
青年笑著拱了拱手,隨即跟著劍客走進了房間。
此時,房間裡已經有兩個人坐在裡面了。
他們分別是跟隨韓生,楊岑。
「這位是公子的好友,楊端和將軍次子楊縣尉,這位是公子的屬下,韓縣丞!」無涯笑著朝黑夫介紹道。
「黑夫,見過二位!」
黑夫拱了拱手,然後思忖少頃,肅然道:「岐山君準備在三日後主持祭奠儀式,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吾等應該知道,假若岐山君登位,以他對雲陽君的無情,公子怕也不會善終。」
「更何況。」
說著,頓了頓,又接著道:「除了我們,那些與公子有關的朝中大臣,包括歸隱的張少府和老將軍王翦,都被圈禁了起來。實在令人揪心!」
聽到這話,韓生和楊岑不由皺起了眉頭,只有無涯一臉平靜地接口:「那依黑夫之見,吾等應該如何應對?」
「雖然在下與公子的接觸不多,但公子若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會善了,奈何大漠與中原的距離實在太遠,即使公子手段通天,也鞭長莫及,依在下之見,當在公子回咸陽之前,將被公子高圈禁的人救出來。」
「這樣即使岐山君得償所願,公子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跟他斗,絕不能讓他掌控整個帝國!」
「他如果真做了皇帝,公子如何阻止他掌控全國?」韓生有些不解的問道。
「那就不讓他做皇帝,我們攪亂祭奠大典!」楊岑憤然道。
無涯瞥了楊岑一眼,道:「你父親和長兄都投靠岐山君了,你真要跟他們作對?」
「哼!」
楊岑冷哼一聲,不屑道:「我父親和長兄那是胡塗了,他們真信了岐山君手中的密詔,依我來看,那密詔根本就是假的!」
「倘若是假的,岐山君如何敢公之於眾?」
「這」
楊岑語塞,隨即扭頭看向黑夫:「黑夫兄弟有什麼好主意?」
黑夫想了想,道:「據我的人探查得知,岐山君在府邸里大擺宴席,屆時,天下三十八郡的主官,包括那些皇室宗親都會去,咱們不妨先攪亂他的宴會,再見機拯救被圈禁的那些人!」
「可是,你有那些人的圈禁位置嗎?」韓生沉吟道。
黑夫笑著看了他一眼,道:「在下雖然出身微末,但也承蒙公子器重,在改造咸陽的時候,讓在下培養了一批眼線,這些眼線分布在咸陽每處角落,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面上,就沒有我黑夫不知道的事!」
說完,又扭頭看向無涯:「無涯統領,打探消息我黑夫擅長,但營救人質,恐怕得靠你了.」
「只要你有把握,營救人質的事交給我。」無涯爽快的答應道。
黑夫笑了笑,隨即將目光落在韓生和楊岑身上,又道:「那攪亂宴席的任務,就交給二位了?」
「我們?」
韓生和楊岑一愣。
黑夫眉毛輕輕一挑:「怎麼?有問題?」
「這」
韓生與楊岑尷尬對視一眼,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沒有受到岐山君府的請帖。」
「什麼?」
黑夫也是一愣。
「我們只是跟著縣令、郡守來的隨行官吏,並沒有請帖.」楊岑的聲音就像是蚊子叫。
黑夫這次卻聽得一清二楚,他帶著幾分無語地神色,吐槽道:「你們沒有請帖,不能跟你們主官混進去嗎?再說,楊縣尉好歹也是楊中尉的次子,怎麼著也能混進去吧?我可聽說發放請帖的是你兄長楊熊!」
「其實我這次回來並沒有見我父親和兄長,就跟他們通過一次書信,還因為他們投靠岐山君的事鬧翻了.」楊岑撓頭說道。
黑夫不禁抬手扶額,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無涯微微皺了皺眉:「你已經準備好攪亂宴會的東西了?」
「是啊,準備了好幾缸大糞呢.」黑夫頹然的承認道。
「.」
無涯瞬間懵逼,就連楊岑和韓生都滿臉錯愕。
儘管他們不知道黑夫以前的事跡,但也聽趙昊提起過。
當初整頓咸陽廁所,多虧了黑夫。
若不是黑夫混跡市井,了解咸陽『丐幫』和『挑糞工』的恩怨,就算趙昊派兵強制改造咸陽治安都不好使。
如今聽黑夫準備弄幾缸大糞搞事,他們不由為公子高和那些赴宴的人默哀了少頃。
似乎感覺到三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黑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在下沒讀過什麼書,不懂什麼奇謀妙計,只會這些陰招,如若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在下願全力配合你們!」
「這」
無涯三人對視一眼,皆沒有開口。
很明顯,他們是沒有更好辦法的。
稍微遲疑,卻聽楊岑疑惑道:「你是想讓我們幫你運幾缸大糞進岐山君府?」
「岐山君府雖然不比皇宮,但也戒備森嚴,普通人連靠近府邸都會被盤問,更何況運幾缸大糞!」黑夫搖頭說道。
楊岑更加疑惑了:「那你讓我們混進宴席是為何?」
「我已經秘密收買了岐山君府里的挑糞工,他們宴席時間會去挑糞,裡面有幾缸糞是我讓他們偷偷藏起來的,你們需要給他們帶幾包炸藥進去,然後」
說到這裡,黑夫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但韓生卻有些擔心的道:「就算我們以賓客名義混進去,這幾包炸藥如何帶進去?你難道就不怕我們被搜出來嗎?」
「賓客不是要帶禮物嗎?難道岐山君府的人還要搜你們的禮物?」黑夫有些好笑的道。
楊岑皺眉道:「那禮物不也得送人?」
「這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的!」
「我」
這幾話直接把楊岑和韓生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但仔細想想,人家黑夫為趙昊都可以做這麼多,自己二人總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吧?到時候趙昊回來,如何看待自己二人?
想了片刻,楊岑和韓生對視一眼,然後齊齊下定決心似的拱手:「好!這件事就交給我們!」
「彩!」
黑夫興奮喝彩。
一旁的無涯,若有所思的望了他們一眼,然後沉聲道:「我立刻去聯繫屬下!」
另一邊。
李斯府邸。
如今距離岐山君府的宴席還有一個時辰,李斯並沒有第一時間趕往岐山君府赴宴。
此時,他正跟嬴豐,姚賈,嬴騰三人,在書房內品茶閒聊。
「這是今年出來的新茶,清香淡雅,氣味悠長,比起以前飲用的茶,老夫更喜歡這個味道!」
吹了兩口茶後,李斯笑呵呵地嘬了半口。
這股茶香慢慢地從鼻端清潤到喉嚨,然後一陣溫暖入胃,他才心滿意足的呼出一口氣。
以前秦人喝的是涼茶,也不是現在喝的的青茶,其實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煮的藥湯,放涼了之後喝的。
與現在的青茶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然而,姚賈三人卻沒有心思飲茶,就靜靜的看著李斯品茶,然後放下茶杯。
「怎麼了諸位,難道是老夫的茶,不喝諸位胃口?」
李斯砸吧砸吧嘴,有些納悶地道:「要不給諸位加點大棗,山藥,麥芽糖,讓味道根豐富一點?」
「.」
嬴騰、嬴豐依舊沉默不語。
姚賈則表情嚴肅,最終忍不住開口:「李公真的要成人之美?」
「哦?」李斯眉毛一挑,笑著反問道:「姚廷尉此話何意?」
「李公莫非真要讓唐舉之這類人進入朝堂?以岐山君對他重視,此番若真以先帝密詔登臨帝位,怕是此人將取代李公,成為吾等之政敵也!」
「非也!非也!」
李斯笑著擺了擺手,道:「唐先生並無干政之心,即使被新君立為國師,也是做些關乎國運之事,諸位放心即可!」
「那依李公之言,是徹底放棄太子胡亥了?」嬴豐忍不住開口道。
其實他能坐上御史大夫之位,多虧了胡亥。
即使他現在追隨的是李斯,而不是胡亥,或趙高,但他心裡依舊有些擔心,公子高會不會重用自己。
而一旁的嬴騰則冷冷一笑:「比起胡亥,岐山君強他一百倍,而且胡亥曾被匈奴俘虜,即使他巧言令色,說什麼是去跟匈奴左賢王談招降的,但明眼人誰不清楚?他根本沒資格繼承大位!」
「可他是先帝遺詔立的太子啊!」「遺詔?」
李斯聽到嬴豐的話,啞然一笑。
這裡面,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遺詔之事。
但他卻沒有跟嬴豐他們坦誠,而是笑著轉移話題道:「趙高那邊想必不會善罷甘休,老夫此次將你們找來,是想商議亂局該如何應對!」
「李公的意思是,趙高會在祭奠大典上生亂?」嬴騰心中一凜,不由追問道。
李斯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趙高此人,機敏不比老夫差多少,其肯定還有後手,為使君上順利完成祭奠,老夫得做一些必要的布置!」
「這」
三人聽到李斯的話,對視一眼,然後齊聲拱手:「願聽丞相安排!」
李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三道令牌,交給三人;「祭奠大典當天,老夫會安排一批鬧事的百姓,一旦趙高那邊生亂,這些百姓會立刻呼應。屆時,廷尉府便以聚眾生亂之罪,將造謠百姓和趙高的人,一併抓走,不管趙高的人說什麼,都說他們和那些造謠百姓是一夥的,聽明白了嗎?」
「明白!」姚賈與李斯是老搭檔了,一聽就明白了李斯的用意,無非就是混淆視聽,讓在場之人分不清真假,讓公子高和他矇混過去。
「另外。」
交代完姚賈,李斯又將目光落在嬴豐身上,道:「御史大夫有檢察百官之責,屆時赴宴,應該也有部分地方主官會生亂,御史大夫切不可猶豫,將鬧事之人的罪名,公之於眾!」
「不知何人鬧事,如何定罪?」嬴豐有些不解地道。
李斯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老夫給你的丞相令,老夫說誰有罪,誰就有罪!你覺得呢?」
「這」
嬴豐遲疑了一下,瞬間明白過來,拱手道:「在下明白了。」
「呵呵。」
李斯滿意地笑了笑,最後將目光落在嬴騰身上:「老宗正?」
「丞相放心,皇室宗親那邊,老夫知道該怎麼做!」嬴騰看了眼李斯給自己的令牌,便明白了李斯的意思,直接朝李斯拱手表態。
李斯見嬴騰如此識時務,也不多費口舌,然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笑著站起來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出發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