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胡亥心血來潮,在趙高、閻樂、嬴豐、章邯、李斯等人的陪同下,來到咸陽城外查看盛典籌備事宜。
他身穿大秦最新研發出來的銀色盔甲,襯紅色戰袍,腰間挎著寶劍,騎著一匹當年烏氏倮從西域商人那裡弄來的大宛馬。
因為太子這身妝束,所有陪同太子出行的人,除李斯和趙高之外,皆是一身戎裝。
一路走來,沿途彩旗招展,高樓聳立,儀仗威武,這讓胡亥心中大悅,連連表揚章邯辦事得力。
胡亥的馬鞭輕輕拍打在戰馬上,輕鬆愜意地走過橫橋,隔了片刻,他忽地看向趙高,問道;
「如果本太子沒記錯,閻卿在南海的時候,曾隨十三兄左右吧?」
「太子好記性,當年先帝讓老臣為秦王昊尋找一車御,老臣不敢怠慢,便讓老臣女婿閻樂,充當秦王昊車御一職,後來老臣從南海回來,他又成了老臣的車御。」趙高笑道。
「就是送十三兄去老國尉那裡學習吧?本太子記得。」
閻樂看了看趙高,沒有說話。
原來他一直在胡亥身邊,深得胡亥喜歡,後來趙高派他去趙昊身邊,胡亥也沒說什麼。他覺得胡亥不會有意見,曾私下向胡亥表過忠心,現在胡亥又舊事重提,讓他不禁有些尷尬。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過橫橋,來到咸陽城外。
在咸陽城外的北端,已經有高台聳立,在高台的正前方,還有無數車馬陣列,粗略估算,大概有一萬五千輛。
這些車馬都是從咸陽周邊郡縣調來的,被少府清一色地塗成了黑色,每一輛車駕上還站著四名士兵,一名負責駕車,三名持戟。
他們遠遠看見太子儀仗,一個個肅然挺胸,行注目禮。
當胡亥從車陣中穿過的時候,車上的士兵立刻發出有節奏地吶喊:
「太子英明!」
「大秦萬年!」
胡亥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吶喊,瞬間被這些雄壯的聲音,震得熱血沸騰。
這車馬、這氣壯山河的軍隊,這廣袤無垠的天地,使得他對權力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忽發奇想,如果這個時候,趙昊來奪權,他一聲令下,立刻有千軍萬馬將趙昊拿下。
那種感覺,簡直不要太爽。
胡亥勒住馬頭,滿意地看了看章邯問道:「兩萬車馬都備齊了嗎?」
章邯並沒有打算隱瞞難處,直接說道:「勉強徵集了一萬五千輛車馬,還有五千在徵集」
胡亥皺了皺眉頭:「韓將軍已經到了武關,不日將會進京參加大朝會,你們如此慢騰騰的,豈不是會誤了大事?」
對於章邯的態度,胡亥還是非常謹慎的,因為章邯掌握的少府,主要負責皇室宗親,他目前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要靠少府供養。
但章邯就這個脾性,向來有話就直說,從不憋在肚子裡。
看著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李斯和趙高,他反而提高了說話的聲音:「太子.」
話還沒有說出口,卻發現胡亥、閻樂和趙高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朝西邊轉去。
天吶!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多麼慘烈的畫面。
兩個士兵把一輛馬車趕得飛快,鞭子在空中不停揮舞,發出『啪啪』的脆響。
馬蹄由遠及近,『嘚嘚嘚』地響過四野,車架後面捲起一陣陣煙塵,從煙塵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不好!出事了!」
章邯臉色一變,也不管胡亥和李斯等人,在自己坐下的馬屁股上用力一抽,猛地朝前衝去。
車駕在平原上疾馳而來,章邯迎著車駕飛速狂奔。
「閃開!快閃開!」
車駕上的士兵顯然已經發現了迎面而來的章邯,舉著鞭子大喊道:
「哪來的莽夫?竟敢阻攔秦王府的車架!」
秦王府?
章邯心頭一沉,卻沒有回答對方,舉起手中的馬鞭就揮了過去。
士兵見來人不怕秦王威嚇,心裡開始有些發虛了,想要減慢車駕速度,卻不能奏效。
而與此同時,章邯的坐下的馬匹已經來到了面前。
只見他揚起手中的馬鞭,直接給了士兵一鞭子,那士兵的額頭瞬間湧出一股熱血。
「好呀!」
士兵捂頭尖叫:「你竟敢毆打秦王的人,不要命了?」
「哼!」
章邯聞言,冷哼一聲,不由分說的又是一鞭子,喝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士兵定睛一看,好像並不認識,但憑藉章邯身上穿的戎裝,便知道此人不凡,於是倉皇的滾下車駕,跪倒在地上,連忙磕頭道:「小人有眼無珠,將軍饒命啊!」
這時候,車駕後面的慘叫聲已經轉為微弱的呻吟聲。
章邯一臉怒色的瞪了士兵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到車駕後面,這才發現,車尾還拴著一人,渾身被拖拽的衣衫襤褸,皮開肉綻,血跡斑斑。
「怎麼回事?」
「這,這這.」
士兵囁嚅著嘴巴,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章邯眼中閃過一抹戾氣,又是一鞭子湊過去,他臉上瞬間多了一道血印。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否則本府將你軍法處置!」
「是是是將軍饒命,小人馬上說!」
原來他們是秦王府運送報紙去周邊郡縣售賣的士兵,結果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徵集車駕的少府官兵,秦王府士兵自然不會給少府官兵車駕,雙方發生衝突,秦王府士兵占據上風,便將人拖在車後一路回京。
章邯還沒有聽完,就怒不可遏了,他雨點般抽打在兩名秦王府士兵身上,對方抱著頭在地上打滾。
倒不是說他對趙昊有意見,而是這兩名秦王府士兵簡直就是在害趙昊。
就算少府官兵想徵用他們的車駕,也不至於這樣對待少府官兵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至於此?
兩名士兵知道章邯不好惹,也不再求饒,任由章邯抽打他們,不一會兒,身上的戎衣就被打得衣衫襤褸。
這時候,咸陽令急忙趕過來,吩咐差役將少府官兵扶去大秦醫館治療,又來到章邯面前,滿臉愧疚地道:
「章少府息怒,都是下官失職,沒有告知他們秦王府車駕不能徵用,請章少府治罪!」
「就算不是秦王府的車駕,也不能隨意徵用!」
章邯板著臉斥道。
雖然徵集車駕的任務是少府接的,可實施的卻是咸陽令府,所以今日之事,咸陽令是要負責的。
但章邯明顯不想讓咸陽令擔責,於是準備提點他幾句,可就在這時,胡亥和趙高等人都到了。
他趕忙下來,跑到胡亥面前,拱手道:「太子,讓您受驚了。」
「章少府,剛才發生了何事?」胡亥好奇地問道。
章邯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兩名少府官兵因徵集車駕,發生了一些誤會!」
「什麼誤會?」
「不瞞太子,這樣的事經常發生,特別是徵集車駕以來。」
章邯說著,看了看李斯。
李斯沒有理他,轉而看向那名咸陽令,冷冷道:「究竟發生了何事,還不從實招來!」
咸陽令渾身一抖,連忙拱手道:「回丞相,是下官疏於職守,致使徵集車駕的官吏目無法紀,請丞相治罪!」
「哼!」
李斯冷哼一聲,怒道:「班師在即,朝廷命你督辦徵集車駕事宜,你卻玩忽職守,該當何罪?」
「丞相,下官」
「這兩名士兵從哪裡來?」
咸陽令看了章邯一眼,囁嚅著支吾了半天,才嘆息道:「從秦王府來。」
李斯一聽這話,'戲'就來了,怒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衊秦王,本相不辦你們,律令威嚴何在?」
此言一出,趙高和嬴豐的眼神暗地向章邯這邊移動,那笑看似是不經意間,實則冷冷停留在他們的嘴角。
他們知道章邯與趙昊的關係,自然想看章邯的好戲。
可接下來的情景卻讓趙高和嬴豐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嘴。
當李斯準備處罰咸陽令,以及那兩名士兵的時候,章邯衝上去一把拉住胡亥的馬韁,吶喊道:「太子,微臣有話要說!」
「大膽!」
李斯一看章邯拉著胡亥的馬匹,頓時急了,生怕胡亥的馬受驚,危及他的安全,連忙呵斥章邯,鬆開胡亥的馬韁。
若是放在平時,章邯哪裡會這麼衝動,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有氣在胸中激盪,難以壓抑:
「李丞相且讓下官把話說完,否則下官將欠下幾條性命,無顏面對先帝!」
「章邯,你到底要幹什麼,要造反嗎?」
趙高立刻收起剛才還掛在臉上的微笑,厲聲呵斥道。
事關胡亥,由不得他不緊張。
一旁的嬴豐也對著周圍的士兵喝道:
「來人!快將此反賊拿下!」
胡亥愣住了,事情發生到這一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情急之中,他扯了扯離得最近的閻樂衣袖。
閻樂心裡非常清楚,這一切都是馮去疾和李斯為了對付趙昊弄出的咸陽富豪榜,故意給趙昊潑髒水的。
而章邯,不過是他們一石二鳥的陪葬品罷了。
只見他眼珠子一轉,連忙道:
「章少府,你可千萬別胡來啊,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太子,否則所有人都要死!」
說完,又扭頭看向胡亥,訕笑著安慰道:
「章少府手無寸鐵,只是意氣用事罷了,太子不用害怕,有下官保護您!」
這是一個多麼忠心護主的臣子啊.胡亥心裡感動得無以復加,竟真的沒那麼害怕了:
「章少府,有話好好說,別衝動」
此言一出,剛剛呵斥護衛抓人的嬴豐,頓時尷尬在了那裡。
趙高和李斯等人,則面面相覷。
卻聽章邯沉聲道:「微臣斗膽啟奏太子,咸陽令無罪,請太子獨罰章邯,是章邯辦事不力!」
「章少府說笑了,此事明明與你無關。」
「太子,先帝駕崩,朝廷風光大葬,已是前所未有,以致天下騷動。如今又舉辦盛大班師儀式,這不是疲弊天下,讓天下更亂嗎?」
「這」
胡亥語塞,額頭上的汗珠子瞬間冒了出來,有些窘迫的看了趙高和李斯一眼,左顧而言他地道:
「本太子喜歡章少府的直率,然此事涉及國事方略」
「太子此言差矣!」
還沒等胡亥把話說完,章邯又呵斷了他,引得趙高和李斯大為不滿,卻又被胡亥抬手阻止了:
「本太子已經贖了他的罪,索性讓他把話說完吧!」
不知怎麼的,他對眼前這個章邯,觀感很好,是一種有別於趙高和李斯的感覺。
而章邯則抓住這個機會,立刻把最近徵集車駕遇到的難處,全部稟報了胡亥。
「據微臣所知,僅內史地這片區域,因徵集車駕,產生衝突而死的就有五百人,如此下去,百姓必將怨聲載道,太子尚未登基亦失天下民心,微臣為社稷計,故」
章邯說到這裡,李斯就不答應了,立刻策馬上前,怒斥道;
「好你個章邯,你瀆職敷衍,又為咸陽令開脫罪責,太子不追究你過失,已經算是仁慈了,你還在太子面前妖言惑眾,分明是居心不良!」
「不錯!老臣以為,絕不可對章邯姑息,亂了大秦律令!」趙高幫腔附和道。
閻樂見自己剛剛平息的風波又險象環生,暗道這無間道不好演啊,心想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難道真要弄死章邯?是唯恐公子不發飆嗎?
他覺得章邯作為趙昊的好友兼自己隱形的盟友,自己在這時候必須站出來保護章邯。
稍微沉吟了一下,閻樂立刻把矛頭對準咸陽令:「咸陽令,你好歹也是先帝的老臣,出了事連擔責的勇氣都沒有嗎?」
此言一出,咸陽令渾身一顫。
朝廷大臣之間的這些齷齪,咸陽令何曾見過?他只聽說署中小吏間的爾虞我詐,沒想到這些大人物也
他不敢深想,覺得要是不強行徵集車駕,也不會有秦王府士兵與少府士兵的衝突,章少府也不會為了自己向太子請罪。
自己死不足惜!
可不能讓章少府替自己受罪啊……
這樣一想,咸陽令心中突然下定決心。
只見他緩緩抬起頭,眼神無比複雜的看著胡亥,哽咽道:
「太子!小臣卑微,能夠一睹大秦未來皇帝天顏,今生無憾也。小臣疏於職守,與章少府無關,小臣一死,輕若鴻毛,可大秦不能沒有章少府啊!」
說完,他猛地用頭撞向馬車鐵製輪轂。
「請太子降小臣死罪!」
「砰——!」
隨著一道喊聲落下,緊接著傳來一聲悶響,咸陽令的頭顱,瞬間鮮血涌柱,不一會兒就氣絕身亡了。
「咸陽令」
章邯猛地沖向咸陽令,悲愴痛哭:「你怎可如此糊塗啊?」
話音落下,憤怒的抬頭盯著閻樂等人,從牙縫裡擠出一絲冷笑:「你們這回滿意了吧?」
「我」
閻樂吃了一大驚,心說冤死我特麼得了。
咸陽令的舉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咸陽城方向又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唰』的轉頭看去,不由臉色大變。
只見數百名禁軍護送著一輛四輪馬車,極速朝這邊趕來。
「秦秦王來了」
不知誰呢喃了一句,眾人頓時感覺頭皮發麻。
就在這時,原本被章邯抽在地上的兩名秦王府士兵,互相對視一眼,不由分說的就拔出腰間的佩劍。
「快!快阻止他們!」
趙高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想要阻止他們,但已經為時已晚了。
「噗噗——」
兩道抹脖子的聲音,瞬間響起。
兩具熱乎乎的屍體,應聲倒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