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上風大浪急,小小一艘烏篷船想停穩都難,更何況搜尋落水者。
船夫艱難地掌控著方向,沿著之字形來回打轉,最後仍然一無所獲。
人命關天。
扶蘇不死心的讓小船靠岸,召集附近的漁民幫忙向下游尋找。
恰好今天因為渭河枯的傳言,所有漁船都不敢下水。
待他表明身份後,立刻有幾十艘漁船先後解開繩索,冒著風雨幫忙尋人。
陳慶則獨自朝著橫橋走去。
降雨之後,人群散去了不少。
橋面上肯定沒有一開始那麼擁擠。
兩側都有護欄,要說落水者是被推擠下去的,顯然無法令人信服。
受雷聲驚嚇,以為大劫降臨,故此提前投河自殺?
這理由也太過牽強。
蒙蒙的雨幕中,一位女子神色倉惶,懷裡抱著個包袱行色匆匆朝著陳慶走來。
她每走出不遠就要回頭張望一眼,好像背後有惡人在追逐她似的。
「姑娘小心。」
陳慶提醒了一聲,對方還是踩到了木板凹陷破裂處,驚呼一聲後重重地摔在濕滑的橋面上。
咚!
包袱遠遠地拋飛出去,落在陳慶身前發出沉重的悶響。
他下意識就想撿起來還給對方,卻沒料到女子急切地起身,三步並做兩步就要衝過來。
「姑娘,你的東西。」
陳慶拎著足有十多斤重的包袱,微笑著遞還給對方。
「謝謝。」
女子把包袱接到手中,心情輕鬆了不少。
她仔細打量了一眼,發現陳慶衣冠華貴,氣度不俗,頓時露出羞赧的神色:「方才若不是恩公出言提醒,小女子肯定……」
「嘶。」
話未說完,她就露出疼痛難忍的神色。
裙擺輕輕晃動,隨後露出一隻小巧玲瓏的鞋履。
皓白無瑕的腳腕上,留下了巴掌大的青紫。
「恩公,您能扶我一把嗎?」
女子楚楚可憐地投來求助的目光。
「此乃應有之義。」
陳慶抬起手臂,示意對方扶著自己。
「不過……」
「姑娘你隨身帶著這麼多錢財,萬一我是歹人怎麼辦?」
女子緊貼在陳慶的右半邊身體上,聞言噗嗤一笑:「恩公好心救我,又怎麼會是歹人呢?」
她剛剛低頭瞄了一眼,光是陳慶腰間那塊玉,起碼能值幾千貫。
還有革帶的材質也極為特殊,雨水沾到後沿著細密的紋路全都滑落了下去,一點水汽都不沾,當是一件世所罕見的寶物。
有這樣一身行頭,會看得上她包袱里那點薄財嗎?
「姑娘,剛才橋上有人跳了下去,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陳慶一邊攙著她往橋下走,一邊隨口發問。
「啊?」
「有嗎?」
女子顫抖了一下,臉色顯得極不自然。
「哦,似乎發生了什麼變故,我離得遠,不知就裡。」
「原來是有人墜橋了。」
陳慶輕輕一笑:「他可不是墜橋,十之八九是自己跳下去的。」
女子裝出驚訝的樣子,目光左右閃躲:「恩公您怎麼知道?」
「說不定是他誤信了逆賊的謠言,一時蒙蔽了心智,才做出求死的舉動。」
陳慶愈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停下腳步,向後轉身:「姑娘稍等,我有一樣東西遺落在橋上。」
女子踟躕地隨他轉身,不情不願地說:「恩公,小女子自幼怯懦膽小,要不然我留在這裡等你?」
陳慶用力拿住了她的手腕:「你不隨我去,我如何替死者討還公道?」
女子大驚失色,下意識就想抽出手臂逃竄。
「姑娘,為何他跳了,你沒跳呢?」
陳慶目光凜冽地打量著對方。
「恩公,你抓疼我了。」
「快放手。」
女子可憐巴巴地求饒。
「我在問你話呢。」
「你為什麼沒跳下去?」
陳慶語氣冰冷地不帶一絲溫度。
「我與他素不相識,為什麼要跟著跳下去?」
女子生氣又委屈地回答。
陳慶伸手搶過對方的包袱,輕輕一抖,裡面就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你與他素不相識,這些錢怎麼來的?」
「恩公,你好沒道理!快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女子惱羞成怒,大聲呵斥。
陳慶巍然不懼,「你儘管喊,想必府衙里的捕快和獄吏有辦法讓你如實交代。」
「一條人命不能白白沒了吧?」
「姑娘面容姣好,倒是生了一副蛇蠍心腸。」
「大庭廣眾之下,差點讓你謀財害命之後逃之夭夭。」
女子大為氣惱,一邊掙扎一邊厲喝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包袱里的財貨是我自己的!」
陳慶語速極快地質問:「你又是從何而來呢?」
女子下意識喊:「是他自願給我的!」
「放手!」
「錢是他自己給我的,也是他自己要跳河的,與我有什麼干係?」
「你再這樣糾纏不休,我就喊非禮啦!」
陳慶默默點頭。
這些日子他已經見怪不怪。
所謂的天地大劫面前,人性中的醜惡和瘋狂被無限放大。
無論發生多離譜的事,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看你的衣著打扮,想必出自尋常百姓之家,貴族公子你也配不上。」
「跳橋者是你的情郎?」
「他攢這麼一大筆錢不容易吧。」
陳慶不顧對方的掙扎,硬拖著她往橋上走去。
「救命!」
「有盜匪啊!」
「殺人啦!」
女子拼命地尖叫起來,拳頭如雨點般捶打著陳慶的肩頭和手臂。
「你哄騙他的錢財就罷了,何苦置人於死地?」
「這筆錢相當於他的身家性命。」
「他把身家性命交給你,就換不回你的一絲良知嗎?」
陳慶自顧自地絮絮叨叨。
女子神色猙獰,突然發了狠朝著他的肩頭一口咬下。
「住手!」
「京畿重地,爾安敢公然搶掠!」
三名男子聽到呼喊聲,一路小跑著奔來。
「搶掠?」
「什麼搶掠」
陳慶面色不改。
三人看到他淡定從容的樣子,頓時愣在原地。
「本侯明明是要殺人,怎麼是搶掠呢!」
陳慶一把拽住女子的胳膊,將她甩得踉踉蹌蹌朝著橋邊護欄撲去。
「大秦律:殺人者死,姑娘你不會不知道吧?」
對方還未站起,陳慶又從身後掐住她的脖子,猛力一按,把她的上半身壓在護欄外。
「快來救我!」
「他要殺人啦!」
女子雙手亂舞,驚惶地大叫。
「姑娘,走好。」
「下輩子別害人了。」
陳慶再度加大力道,對方的雙腳已經離了地,若不是兩手死死抓住護欄,已經墜了下去。
「你說我殺人,那你何嘗不是草菅人命!」
「你也該死!」
女子面孔扭曲,極度的仇恨和怒火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陳慶微微一笑:「本侯爵高十九等。」
「殺人不過削爵抵罪而已。」
「你這樣的,殺十幾二十個也不用死。」
女子心神俱震,一個疏忽整個人都被陳慶掀到了護欄外。
她的潛能瞬間爆發,伸出手臂抓住了護欄的根腳,整個人搖搖晃晃掛在半空中。
「我騙人錢財不假,可並未有害命之惡行。」
「是他自己要跳的,與我無關!」
「求您饒我……」
話音未落,一隻大腳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狠狠踩向她抓住護欄根腳的左手。
「抱歉,本侯視人命如草芥。」
「凡是犯在我手裡,不分青紅皂白,全都一殺了之。」
陳慶彎下腰,看著她絕望憎恨的表情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噗通!
水花四濺,女子的身影眨眼間消失在滾滾濁浪中。
「三位義士俠義心腸,本侯深感敬佩。」
陳慶撿起地上的包袱,同樣拋到了河中。
「不過下回一定問明緣由,否則很容易好心辦了壞事。」
「些許薄財,三位拿去吃酒。」
陳慶從袖袋中摸出幾枚金幣,朝其中的年長者遞了過去。
三人眼神迷茫疑惑,可是看到對方衣著華貴,又不敢輕舉妄動。
「先生!」
「怎麼又有人墜橋了?」
扶蘇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他分明看到陳慶站在那名女子身後,硬生生把她推了下去。
「殿下,您可算來了。」
「原來是一對痴男怨女要殉情,只是女子膽小,見情郎墜橋後害怕了,故此遲遲踱步不肯離去。」
「微臣心善,見不得這個。」
「所以伸出援手,送她去與情郎團聚。」
陳慶理直氣壯地回答。
扶蘇重重地嘆了口氣,再沒說什麼。
先生大概不會無故殺人。
再者,光憑他破除謠言的大功,能抵多少過錯?
眼不見為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