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湯漣神情倉皇而來,滿面愁苦而去。
他在書信中如何與朝鮮國內溝通陳慶是不管的。
反正等秦國的援兵到了,凜冽的刀鋒一定會讓他們變得好說話。
「舊恨新仇無處訴,國禍家難幾時休。」
「湯禮典是討不到他想要的公正和道義了。」
扶蘇唏噓地感慨道。
陳慶嘴角勾起:「殿下,他分明已經得償所願了嘛。」
「朝廷給兩千軍士裝備精鐵重鎧,手執切金斷玉的寶刀。」
「再從神槍營調遣一隊精銳,攜兩千斤火藥隨船過去。」
「在儉城殺個三進三出還有富餘,這道義夠硬了吧?」
扶蘇苦笑著搖了搖頭:「朝鮮稱臣納貢未久,蒙甘以武力懾服總不是長久之計。」
「當地的豪強和世家不甘蟄伏,在背後煽風點火,亂民會越殺越多。到最後與秦國勢成水火,再難挽回人心。」
嬴政目光深沉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還行。
他並未苛責蒙甘,只是覺得光靠殺戮無法讓朝鮮士人百姓歸心。
比以前已經強了不少。
「寡人會派出能臣幹吏,協助蒙甘署理朝鮮之事。」
嬴政輕描淡寫地給此事劃下句號。
陳慶作揖道:「微臣還想給蒙甘去一封書信,叮囑他扶持拉攏一部分朝鮮貴族,讓他們為秦國搖旗吶喊。」
「無論何時何地,這樣的人總是不缺的。」
「適當分一些好處,他們會比宮中飼育的獵犬更加忠心。」
嬴政輕笑道:「善,寡人准了。」
不知不覺,夕陽金色的餘暉從窗戶中灑落下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始皇帝略感疲乏,揮揮手讓二人離去。
扶蘇出了大殿之後,先是揉了揉酸痛的腰肢,然後感觸頗深地說:「朝鮮禮典今日受此大辱,後世史官不知該如何記敘此事。」
陳慶正色道:「殿下為何不想想,萬一哪天主客易位,朝鮮強而秦國弱,您又該如何呢?」
扶蘇怔了下。
他根本沒設想過這種情況。
自他懂事之後,秦國的國力已經十分強大,對外征伐屢戰屢勝,幾無一合之敵。
出使他國,也大多占據上風咄咄逼人,從未被欺辱過。
「哪天秦國衰落,您,或者微臣也會像湯禮典一樣。」
「士人貴族在皇宮錢被大肆屠戮,也只能唯唯諾諾,忍氣吞聲。」
「弱國無外交嘛!」
扶蘇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假如秦國在他的手中衰落,不復昔日之風光,這種喪權辱國之事真的會發生。
陳慶微笑著說:「蒙甘今日揮起屠刀,朝鮮國內必然破口大罵,什麼濫殺無辜、草菅人命、暴虐無道、戕害忠良,十惡不赦的罪名都得給他扣上。」
「在朝鮮,他的名聲可比微臣臭多了。」
扶蘇哭笑不得。
本宮該說什麼?
有其師必有其徒嗎?
「然而等秦國的兩千精兵一到,朝鮮國內本來岌岌可危的局勢立刻穩定下來。」
「他們會說秦國恃強凌弱,以大欺小,非上國所為。」
「假如再派五千兵馬過去,他們會說秦國目無下臣、孤高自傲。」
陳慶呵呵一笑:「咱們要是直接拉兩百門大炮過去,架在儉城最高處,衝著王宮和世家貴族所在一通亂炸,您猜怎麼著?」
「上國天威惶惶,非下邦小民可抵受。」
「求上國手下留情,吾等必忠貞恪勤,如子事父,萬世臣服!」
扶蘇乾笑了兩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自從北軍裝備了火藥,塞外頓時平靜安生多了。
前來投效的草原部落絡繹不絕,個個都對大秦頂禮膜拜。
誰能想到,僅僅幾年之前,他們還時不時南下打草谷,與大秦軍隊殺得血流成河。
他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便提起了之前被湯漣打斷的野人之事。
「無籍之民大多窮困落魄,疾病纏身。」
「本宮算了算,哪怕不算他們的吃喝,光是給每人發一身合體的衣裳,再給他們治病,都是一筆難以想像的開銷。」
「橋頭上的土地可是修建倉庫、店鋪,然後租賃出去,可遠遠不敷使用。」
「先生可有教我?」
陳慶攤開手:「殿下,微臣是掌財又不是生財。」
「內務府的情形您也知道,說是皇家所有,但是陛下一道詔書下來,為軍隊提供兵械、給地方供給農具這些都是不算錢的。」
「再加上皇室開銷巨大,每年節慶祭祀所耗同樣頗多。」
「哪裡還有餘錢可用。」
扶蘇愁眉苦臉。
這下該如何是好?
若秋末之時應詔來的野人足有二十萬之巨,該怎麼養活他們!
「殿下若是覺得為難……」
「野人又不是光著屁股來的,雖然衣衫破爛,又不是不能穿。」
「疾病纏身也非您所為,幹嘛要出錢給他們看病?」
「反正能幹活就行了嘛!」
陳慶故意激他。
扶蘇神色肅然:「不可。」
「彼輩長途跋涉來投,為朝廷效力,豈能薄待之?」
「本宮再想想辦法。」
陳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殿下不妨再想想,到明年您麾下可能有百萬野人。」
「他們吃什麼?住哪裡?」
「家眷如何安置?」
「月氏的領土雖然不小,但適宜耕种放牧的地方可不多。」
「朝鮮小國寡民,也難負重任。」
「萬一再過三五年,無籍之民變成了大秦在冊的百姓,總數高達近千萬。」
「屆時您還得想辦法。」
扶蘇連連嘆氣,眉頭緊鎖陷入了苦思。
陳慶靜待片刻後,發現對方神情變幻,佇立在原地似乎非要想到答案不可。
他虛行了一禮,悄無聲息地離開。
天色漸暗。
扶蘇卻始終站在之前的位置上,眉頭越皺越緊。
糧草物料的缺口大到難以想像!
如果向民部索要,非得把鄭淮逼得上吊不可。
內務府責任重大,哪怕先生願意施以援手,父皇恐怕也不會答應。
到底該怎麼辦?
扶蘇握緊了拳頭,腦海中紛亂無比。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心中越來越清晰,他幾次迴避,卻愈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布匹衣料哪裡有?
京畿紡織最近正在加緊安裝機器,借著渭河夏季漲水,快馬加鞭提高產出。
『若是這家工坊在我手中就好了,衣物的難題迎刃而解』
扶蘇默默地念道。
糧草的問題其實也好解決。
根據鄭淮遞上來的奏摺,各地郡縣繳納的糧賦漲勢喜人。
有了堅固耐用的農具,百姓開墾耕種要容易得多,糧食的產量自然一年比一年高。
厚著臉皮先去借一些,好歹能解一時之急。
至於長遠嘛……
扶蘇知道東胡與匈奴互相爭鬥,死傷慘重。
塞外有大片無主的土地,或許可以想辦法安置野人。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