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慶洗漱的時候用涼水擦了把臉,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都隆的異常之處。
「他此來除了採買兵甲,還打算向我道別吧?」
「大夏國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論發展潛力比河西走廊差多了。」
「而且那裡遠離文明的中心,整天與弱鄰為伍,恐怕將來再無崛起之日。」
陳慶多少能明白都隆的心情。
面對部族的沉淪,痛恨自己的無能無力。
「唉,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你要是整天牧馬放羊日婆娘,生了娃娃再放羊,不就沒那麼多心事了嗎?」
陳慶整理好衣冠,準備前往番館登門拜訪。
昨天都隆送來的禮物五花八門,一看就是搶掠來的戰利品。
月氏想採買兵甲,總得先盤盤他有多少家底。
「家主!」
「家主!」
管事氣喘吁吁地狂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渭河上來了大船。」
「什麼大船?」
「渭河水運暢達,哪日沒有幾百艘舟船往來。」
陳慶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一艘白骨為蓋,遍生足翼的怪船,自稱是內務府所轄。」
「碼頭上圍觀者無數,人心惶惶,衛戍軍已經派兵過去了。」
「內史府遣人來傳話,請您過去一趟。」
管事驚魂未定地說。
「白骨為蓋,遍生足翼?」
陳慶眉頭緊皺,差點聯想到克蘇魯神話去了。
「是鯨魚頭骨吧?」
「所謂的足翼應當是鯨魚的肋骨。」
他腦筋一轉,猜出了答案。
「小人不知道。」
管事用力搖了搖頭。
「準備馬車,去渭河碼頭。」
陳慶差點都忘記這回事了。
先前他召集了內務府眾多能工巧匠,意圖打造捕鯨船。
一位叫做黎滄的十八歲少年郎初生牛犢不怕虎,主動請纓赴東海造船。
後來其父擔憂兒子失職獲罪,一同去了膠東郡。
「時間對不上呀。」
「才小半年的功夫就捕獲鯨魚了?」
陳慶暗自納罕,但轉念一想,黎氏父子原本就是故齊有名的造船大匠。
說不定親朋故舊紛紛來投,人多了自然造船就快。
懷著這樣那樣的疑惑,他乘上馬車朝著城外匆匆趕去。
——
渭河碼頭人群熙攘,盛況空前。
士兵驅散了周圍的漁船、商船,專供一艘遠道而來的『骨船』卸貨。
一根根長達丈余的肋骨從船體上拆卸起來,然後由兩名力夫扛在肩頭上,一搖一晃地走下船板。
每逢此時,圍觀的人群就爆發出絡繹不絕的驚喝,指指點點猜測巨骨的來歷。
陳慶抵達的時候,鯨骨已經被卸下了大半,僅剩下那幾乎覆蓋了整個船艙的頭骨。
它原本體積就不小,被安置在船艙頂上更像是一座森白的小山,格外引人注目。
「好重的腥氣。」
「桶里裝的是什麼?」
「可是東海鮫油?」
「嘶,這船吃水如此之深,恐怕裝了不下兩千斤鮫油。」
咸陽百姓不光喜歡看熱鬧,膽子還特別大。
畢竟是京爺嘛,什麼世面沒見過?
也就一開始感到驚惶,等弄明白船上的巨骨是怎麼回事,頓時就不害怕了。
「那是什麼!」
「好俊的皮子!」
「好大一張!」
「這也是海中奇珍嗎?」
東海諸郡每年都會進貢大量鮫油,一來是供宮中使用,二來就是為了作為皇陵中的長明燈。
因此鯨油的出現並不稀奇,很快被咸陽百姓猜出了來歷。
但是一捆捆淡灰色,散布著黑色斑點的皮革抬下船後,人群頓時不受控制地湧上前。
幸虧士卒阻攔及時,否則非得引發混亂不可。
「斑海豹皮?」
「我的娘!」
陳慶的腦子嗡的一下。
我特娘讓你們捕鯨,誰讓你們獵殺海豹了!
華夏大地遼闊的領土中,唯有渤海遼東灣才有海豹棲息,而且總數最高也才萬頭左右。
好傢夥你們真殺呀?
他飛快地從人群的縫隙中擠出一條通路。
「行者止步,不得上前!」
兵卒眼看著有人朝他們的防線走來,高聲喝止。
「瞎了你們的狗眼,連雷侯都不識得嗎?」
寧騰早就發現了陳慶獨特的四輪馬車,一直在尋找陳慶本人的身影。
見到他露面,立刻滿臉堆笑快步趕來。
「雷侯,內務府進獻奇寶,陛下定然不勝歡喜。」
「你又立下大功啦!」
寧騰不無羨慕地說。
「哦。」
陳慶面色淡然。
他剛才忽然想起來,遼東灣的海豹雖然不多,但是世界範圍內它的種群卻分布廣闊,而且數量極多。
只要大秦的領土足夠大,境內的海豹就永遠都不會滅絕。
那我還怕什麼?
「參見侯爺。」
船上一名主事者在百忙中回身,發現了陳慶的蹤影,興奮地走過來:「卑職奉黎大匠之命,特來咸陽進獻寶物。」
「清單在此,請侯爺過目。」
說實話,陳慶完全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約莫是黎滄父子的隨行人員,頂多有個吏籍。
內務府這樣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他怎麼可能全都記得住?
「爾等辛苦了。」
「造船不易,捕鯨更不易。」
「數月之間便能有所收穫,爾等功勞匪淺。」
「本侯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陳慶拍了拍對方的肩頭,鄭重其事地作出許諾。
「卑職不辛苦。」
飽經風吹雨打,樣貌黑瘦滄桑的主事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回稟侯爺,捕鯨船不是新造的。」
「船廠原本就有遠洋巨舟建造時剩下的物料,黎大匠立功心切,一番巧手施為下,硬是拼出了一艘大船。」
「勃海風平浪靜,試航之時走得遠些就遇到了巨蛟噴水。」
「黎大匠當機立斷,命船士以弩箭格殺。」
「費了好些手腳,終於把它分割裝運了回去。」
主事者不善言辭,無法描述出當時驚心動魄的場景。
但陳慶知道,憑當下簡陋的條件,捕鯨絕不是一件易事。
「海豹皮又是哪裡來的?」
他好奇地問道。
「侯爺您說的是海狗?」
主事人思索片刻,指著一擔擔挑下船的海豹皮說道。
「就是它。」
陳慶點點頭。
「殺蛟之時已經開春化凍,蛟肉極易腐壞。」
「船上有人諫言繼續向北走,或許能找尋到未化的寒冰來保存蛟肉。」
「哪怕北岸無冰,也可以登岸尋找草木熏制,總比帶回去全都爛了的好。」
「結果吾等一路前行,就發現了它們。」
主事者喜笑顏開:「這些海狗可比巨蛟好殺多了!」
「黎大匠知其皮毛珍貴,命大船臨岸停靠,我等手持弩弓攢射。」
「每個人至少都殺了兩三頭!」
陳慶臉色古怪。
虧你還笑得出來!
放到後世,你們哪一個都跑不了,高低得抓進去踩二十年縫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