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飯廳內燈火通明。
嬴詩曼面若寒霜,一聲不吭地用瓷勺輕撇著碗裡的魚湯。
王芷茵和相里菱偷偷摸摸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搖頭。
還是等姐姐氣消了再說吧,先別去觸她的霉頭。
呼嚕,呼嚕。
陳慶一個人捧著大碗站在旁邊狼吞虎咽,硬是把晚飯吃出了豬拱食的架勢。
嬴詩曼秀眉微蹙,冷冷地盯著他。
呼嚕,呼嚕。
眨眼間,碗裡的八鮮粥幹掉了一大半。
「再給我盛一碗。」
陳慶抹了抹嘴,把空碗遞給了熱巴。
「諾。」
「慢著!」
嬴詩曼雙目冒火:「你還能吃得下飯?」
陳慶笑嘻嘻地說:「夫人,我一天未進食了,肚子餓得厲害,怎麼會吃不下?」
「你說讓我站著反省思過,為夫就站著。」
「可飯總得吃吧?」
嬴詩曼氣極反笑:「你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嗎?」
「蒙上卿一把年紀了,被你踹得滿臉是血。」
「父皇雷霆大怒,險些將你下獄問罪。」
「我皇兄百般求情,才替你求來革職查辦。」
「眼下此事還不知如何收場,你竟然還能無動於衷?」
陳慶長嘆道:「夫人吶,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哪天蒙毅老登突然想通了,非但既往不咎,還要與我盡釋前嫌,成就一段廉藺交好的佳話呢。」
嬴詩曼不由露出意動之色:「你要向蒙上卿負荊請罪?」
「夫人說的哪裡話。」
「蒙家世代將門,分明應該他向我負荊請罪嘛!」
陳慶厚著臉皮說。
「姐姐別與他置氣了。」
「咱們吃自己的飯,不用搭理他。」
王芷茵一看嬴詩曼要發火,飛快按住她的手臂勸慰道。
「這就是你反省的結果?」
嬴詩曼忍不住怒喝。
「非也。」
「為夫思來想去,其實這一切的根由,都是上桌吃飯導致的。」
陳慶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要是天天站著吃飯,身手定然比現在矯捷。」
「但凡能早一些發現蒙毅有撞柱死諫的意圖,就不用貼地滑鏟。」
「我不滑鏟,他就不會摔得滿臉是血,回頭被夫人怨怪。」
「你說是不是?」
嬴詩曼怒火攻心,險些背過氣去。
「姐姐別聽他胡言亂語。」
「夫君其實也算救了蒙上卿一條性命,隔幾天咱們登門致歉,態度誠懇一些,相信蒙上卿寬容大度,會與夫君冰釋前嫌的。」
相里菱也跟著苦苦勸說。
「談何容易!」
「眼下情勢危急如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
「說句難聽的,夫君一時不察,就可能有殺身之禍!」
「我……」
嬴詩曼愁腸百結,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夫人勿慮。」
「其實你反過來想,當下最著急的其實不是我。」
「滿朝文武把全部身家都投進股市,好些錢款還是抵押借貸來的。」
「眼下的股票價值已經百不存一。」
「他們全家老小不用吃喝了?」
「欠的債不用還了?」
「或是抵押掉的宅院真就任人收去,讓族親流落街頭?」
陳慶語氣肯定地說:「你父皇將我革職查辦,命我閉門思過,其實是早有謀劃。」
贏詩曼驚訝萬分:「父皇怎麼會……」
「家裡的事我不懂,朝中的事你不懂。」
「夫人靜觀其變即可。」
「咱們家中富足,手有餘糧,拖多久都拖得起。」
「嘿嘿,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自然會轉過頭來求我。」
「那時候三瓜倆棗把股票收回來,他們還得謝我呢!」
嬴詩曼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鬆下來。
「那他們要是咬著牙死扛怎麼辦?」
「畢竟朝廷俸祿不菲,熬一熬總能緩過來的。」
她隨即擔憂地問道。
「兵敗如山倒。」
「先前他們追捧股票有多熱切,現下就有多敝棄。」
「多數人熬不下去的,只求儘早賣掉手中的股票,今後再也不踏足交易所半步。」
「剩下的死硬分子沒有蒙毅老登帶頭,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夫人儘管放心就是了。」
陳慶鎮定自若地說。
「你總是叫我放心放心,可我無一日能安心!」
「過來坐下,把你的飯吃完。」
嬴詩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多謝夫人垂憐。」
陳慶從善如流,把飯碗遞給了熱巴,然後坐在贏詩曼身邊。
——
一天數日,陳慶閉門思過,蒙毅告病休養。
股票交易所也大門緊閉,不知何時才能開啟。
文武百官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私下聚會商議、上書請求聖裁,什麼辦法都使過了,還是毫無頭緒。
「家主,馮大夫攜數位好友前來拜訪。」
「不見!」
蒙毅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雙目無神地盯著房樑上的蜘蛛網。
「馮大夫說,朝中同僚心急如火。您再不露面,他們就日夜侍立門外,直到您肯見他們為止。」
「哼!」
蒙毅勃然大怒,衝著門外喝道:「他們願意站多久就站多久!」
「膽敢硬闖,讓家丁直接打出去!」
「真當老夫欠了他們的?」
「怎麼不去陳慶府上如此?」
管事回道:「下職後堵在雷侯府外的人更多,無一日斷絕。」
「連詩曼公主出門都是繞道宜春宮,大門已經不敢走了。」
……
蒙毅心裡總算好受了些,可這樣遠遠不夠!
「你先下去吧。」
他翻了身,繼續跟自己生悶氣。
這回臉丟得太大了!
陳慶不除,他還有何面目去見昔日的同僚?
相信看在幾十年君臣相伴的份上,陛下會向陳慶施壓,妥善解決此事。
「家主!」
門外再次傳來管事的稟報。
「老夫還要說多少次,不見!不見!」
「誰來了都不見!」
蒙毅氣急敗壞地喝道。
「是大將軍的回信送來了。」
管事欣喜地稟報。
蒙毅飛快地翻身坐起:「你怎麼不早說,快拿來給我過目!」
「諾。」
管事推門而入,雙手捧著書信恭敬地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
蒙毅臉上破了相,鼻樑貼著膏藥,模樣略顯滑稽。
他匆匆揭開火漆,剛一入手就感覺分量不對。
信封中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畫卷,篇幅不大,線條簡練。
鮮衣怒馬的獵手追逐競走,意氣風發。
身形瘦長的細犬伴隨左右,蒼鷹翱翔於天際。
蒙毅皺起眉頭,把圖畫翻來覆去的打量。
「兄長到底是何意?」
「我讓他上書彈劾陳慶,他回我一幅狩獵圖是何道理?」
蒙毅苦思不解,只得再次把畫卷鋪平仔細揣摩。
半刻鐘之後,他眼神突然一凝。
蒼鷹翱翔,卻不是撲擊狩獵之勢,反而一無所獲在空中盤旋。
獵犬竟逐,卻半途停下來,好似無助地仰頭望向馬上的主人。
再看那馬背上空空蕩蕩,箭壺中長羽林立……
蒙毅瞬間後背發寒。
「狡兔死,走狗烹。」
「高鳥盡,良弓藏!」
猶如一頭涼水當頭澆下。
蒙毅終於知道為何宮中遲遲沒有音訊傳來了。